雾里上路
作者:秋至霜降 | 分类:其他 | 字数:27.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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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地乱(七)
张健下意识将手里光管埋在身底,趴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发出一丝一毫声音。
“靠,真倒霉,这个管道怎么从这里就开始堵了?!”来人抱怨着,听声音,就在‘土墙’另一侧。“本想来混日子,休息一阵子,没想到遇到这事儿!”
“这根管道通的位置更低,如果真是这里堵住了,咱们有的烦了。”声音的主人,像是在出口处,如果管道内,声音更聚拢。“你先挖下试试,我看看老孙那边什么情况。”
“切。”‘土墙’另一侧没有动手,只发出一声鼻音,安静等着消息。
张健死死压着光管,恐惧剥夺了身体指挥权,连自主睁眼都做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出口处那个声音再次传来,“嘿,出来吧,运气不错,老孙那边确认了,是他那边堵了,咱们去那边。”
“好嘞,我这就退出来。”‘隔壁’语气很兴奋,随着梭梭声,退了出去,二人心脏才重新恢复跳动。
随后身后管道传来‘空空’的敲击声,不一会儿,整个管道重新剧烈震动开来。
开始张健还用手死死的捂住耳朵,张大嘴巴,心神不宁,安静地暴躁着;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适应,用身上的衣物包裹住头,解放双手;最后更是在轰轰声中入睡。只是他不知道,睡觉期间,两只耳朵不同程度渗出血来。
也许是爬得太累;也许靠近出口,心里放松之下,好像有风从出口处不断吹进来,很干净;也许是见过父亲后哭过,释放了太多情绪。总之,这一觉睡得很香甜,甚至还做了一个梦,自己化身为付头人父亲的兄弟,和其一起帮助赵家管理区内事务……
‘东哥’原本极为疲倦,却没敢就此睡下,实在瞌睡得不行,死咬胳膊,出血地那种。当下有太多的不确定,一旦睡着了,仅仅一句梦话,也可能暴露。
就这样一直煎熬着,听着足以让人发狂的声音,同时强迫自己安稳下来,不知不觉,双眼充满血丝,东哥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很快就结束;不知不觉,耳边嗡嗡作响,催眠自己,等结束了,就可以睡个好觉;不知不觉,好像见到‘妹妹’,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
张健睡到自然醒,周围已经安静异常。没有吵醒‘东哥’,伸手摸了一块土,枕在头下面,优哉游哉地回忆刚刚‘梦中’故事。
当张健回忆到‘意气风发’那一段,不经意笑出声响,心中一紧,屏住呼吸,确认没有其他问题,松了一口气。
同时注意到身后异常——实在太安静,安静到连自己的笑声都没听清。
张健先用土块相互撞击,只能听到模糊的一点点声响,反复试验了几次,最终确认:失聪。不过也没有过于慌张,猜测应该与之前噪音有关,恢复一阵子应该没问题。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自己折腾了这么久,外面没有人发现探查,可以理解为运气好,怎么‘东哥’也没有反应?!艰难地调头,用手轻推(此时光管已经没有任何光亮,仅从‘土墙’缝隙中,有些许亮光照过来。),对方依旧一动不动,甚至没有任何反应。
张健下颚颤抖着,更靠近一些,用手轻拂记忆中那残缺的面颊,始终感受不到期盼中的体温。
……
稍微恢复些许的眼睛,再次不受控制地向外倾泻,无声哭泣更为憋屈。
小时候,每当自己哭闹,父母经常叫自己‘憋回去!’,教育宣言是这么说的:‘哭,就知道哭,哭能解决问题吗?’。现在张健真希望有人来阻止自己,让自己把泪水憋回去,明知道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是除了哭泣,还能做什么,这种无力感,更加刺痛已经破损的内心。
母亲说过,成长就是面对现实,喜欢的依然喜欢,却不见得必须拥有;害怕的依旧害怕,却不会不敢面对。
‘现实是残酷的’,这句话听多了,进左耳朵的时候长泡泡,出右耳朵的时候长茧子。以前抛弃了多少次它,此时好像以千百次地回报,钻进内心。
生活,原来如此不易。他现在突然有些理解当初母亲的选择。曾经,他认为母亲做错了,过于懦弱。换做自己,会勇敢地走出来,坚持自己的幸福。
那时候的自己,从没有想过,当一个人,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对一份可能的保护会如何渴望,甚至于可以将这份渴望与爱相混淆。
如今呢?如果眼下有人,以剥夺理想、自由为条件,换取重新回到B区学习的机会,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同意,生死之外无大事。相比之下,对于母亲当初的选择,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或者评判。
无助感,希望得到救助;无力感,反思自我救赎。
张健突然回忆起另外一处场景,同样的无助。当时在上界,面对众人的敌视,干娘没有站出来维护自己,委屈与绝望,让张建伤心很久,好不容易以为已经走出来,没想到兜兜转转,再次面对。
与前次不同,那时在上界,所有的伤害都是内伤,没有物理性打击。而这一次,先是稀里糊涂被送来F区,离开原生活轨迹,摆烂‘等死’;之后为了逃出去,爬了半天腥臊恶臭的管道;好不容易熬到出口处,喘了几口‘好’气;刚准备休息一下,再遇到噪声震动,自己实在太累了,在噪声中睡去,然后失聪,不知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最后连唯一可以依靠的师父,也……,自己还没来得及叫一声‘舅舅’。
‘别过分沉溺于虚拟世界,再真实,说破天也是假的。’老马说给张健听,实际上是提醒他自己。‘这上界啊,好是好,使人可以远离纷纷扰扰,沉溺其中,貌似获得了一块净土,一片施展手脚的天地。可实际上呢?呵,不过是逃避现实,或者说,是得利者,为了安抚被剥削者,提供一个发泄的渠道。就像一些教派,宣传此生所受苦痛越多,下辈子越幸福,自我催眠安慰,弱者避风港罢了。你可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食物,即使是得利者有意施舍出来的避风港,也不可能无偿提供,需要底下人去争,去拼,矬子里面拔大个,最妙的是转移了矛盾,下层人相互嫉妒,引发矛盾,到时候他们再以和平使者的身份出来调和。如此周而复始,迷失其中,不能自醒……’
怪不得那么多人心心念念,闲聊中总是说上界如何如何,那里安全且自由,与现实反差太大,如何不让人着迷。
不知闷声哭泣了多久,疲惫感再次侵袭张健,沉沉昏睡。
再次醒来,张健没有打扰舅舅休息,木讷地扒倒‘土墙’,顺手拿了一块土,拖着身子,向出口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