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没那么多理由，生命因为是个体，所以才与众不同。虎精没有选择像别的妖怪那样做妖怪，只是因为他这么选了罢了。

大街上人那么多，可走了再远，即使是在人山人海，它也始终是孤零零的。它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像是浮萍一样在这世界漂浪，在热闹的时候凑凑热闹，做一个可有可无的参与者，遇见挫折，就后退一步，就这样。

只是自从遇见它之后，姬正就一直是一幅没精打采的样子了，就好像路边的氤氲都忽然失去了色彩，无论怎么样，都不能让他高兴起来。

蓝青好言相劝道：“兄弟，你就别臭着张脸了，人家活得这么失败，跟你没关系。”

姬正软绵绵地嗯了声。只是心里总觉得很不是个滋味。

“那这样，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找找风景优美的地方赏赏风景，换换心情呗！”

“都行。”姬正有力无气道。

妖族与人族的共存，出现了像虎精这样的例子，让他感到很自责。哪怕这是它自己的选择，可姬正始终感觉是天道师的某些方面失误，推波助澜导致了这一切发生。

孍呢，是他的妈妈，多少知道姬正心里此时的想法，见他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索性就直接拉着姬正的手，跟着蓝青走了。

“他们走了。”

“吩咐其他的妖怪，赶紧布阵。”

“是。”

……

人头攒动，几只妖怪窃窃私语，然后各自散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它推着车，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被人如此挑衅，是谁心里都有几分火气。

虎精自己都忘了，几曾何时，自己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明明是妖怪，却活得还不像个人。

“喂。”

“嗯？”

有人从它的摊前拿起一串烤肉。

隔着帘幕，可以看见对面有三个人，一个散发着妖气。他们在摊前站了很久，但也没听见说话和咀嚼声。

虎精质的无奈道：“几位，小店的烤肉……可能有点晚问题，刚刚被人说放油太多，我这是打算收摊回家的。”

“我觉得很好啊。”说话的不是人，确是那只妖怪。

“这烤肉用的作料和食材，都十分上等，应该是从那片大森林里采集过来的吧？光是这份上心就很难得了。老板，你对自己太没信心了。”

虎精苦笑道：“哪儿的话，顾客说不好，就是不好。我们做这行，好不好吃，可不就是顾客说了算？”

一只手猛地拍下来，这回不是妖怪，却是人。

“喂，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万一是那些人……故意陷害你怎么办？”

“认栽。”

对面传来了一阵毫不掩饰的讥笑声。

“就你这样的，怕不是连人样都活没了吧？人不是分善恶的么？怎么，到你这里连坚持也给抛弃了？”

虎精没说话，那家伙就直接一把掀开帘幕，伸头进来，他高大的身子竟不比虎精选择多少，直勾勾盯着虎精的眼睛，冰冷道：“既然如此，何不如哪儿来的滚回哪去？”

嘭的一声，他直接一脚，把虎精的小推车踹破了一个洞，那只脚直直踹到虎精粗壮的小腿肚上。

“滚，别脏了老子的眼！”

终于，就算是虎精，也终于忍受不住自己的脾气。你大爷的，人家有头有脸的欺负我就算了，你一个不知名姓的家伙也来到什么乱？这老子要是还能忍还得了？

它双手往小推车两边一按，跟推玩具一样，直接把车推一边，呼啦着两个大膀子就掐住那高个儿。

啪啪几个大嘴巴子，瞬间就把那家伙扇得七荤八素，原地儿打转，两眼直往上翻。

旁边的他那朋友，也冲了过来，直接被虎精一踹踹飞出去。

“老子不是好欺负的！别什么事情都把我当软蛋捏！”

虎精红着眼吼道。容易吗？他怎么容易？谁来谁欺负，本来就压了一肚子火儿，你还非得往枪上撞。

高个儿被那只妖怪扶起来后，一瘸一拐地走上来，仍是锐气不减，来到它的面前，低沉道：“那就别玷污了你所背负的种族，它背后所沾上的，除了无尽的鲜血，无尽生命用死亡换来的荣光，它比你想象的还要沉重，比你我的生命都要沉重，别玷污这个叫做妖的种族。假如你做不好人，那也别连妖都忘了怎么做。”

虎精的眼睛蓦然放大，它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那家伙，没错，他的身上确实没有一丝妖气，可是为什么……他会知道我是妖怪？

那家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天道师祖祖辈辈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但这一次他做的很对。”

虎精一脸茫然。但是他已经懒得多说，转身搀着另一个人，转身离去。

“黑火，你不行啊，一脚就没了。”

“你不也是，那几个耳光啪啪响，我记得这在人族来说，是很丢脸的事情的吧？”

“嗨，咱们可没那样的规矩。不过说真的，把浑身道行压到和人同等的地步，咱们确实不行，我连怎么打架都忘了。”

……

和他们同行的，唯一露出妖气的妖怪凑到虎精身边，猛地泄露全身妖气。

“老弟，真不怪我们看不起你，只知道退缩，连善恶都懒得坚持，是你自己活得太丢我们妖的脸了。”

虎精当时整个后背都挺直了。

这股气息……远在它之上，就像面对一头庞然大物一般，压得它喘不过气来。

狗精转身追上两人，有意无意拉低身子，说了一声：“二位大人，没事吧？”

虎精这才如梦初醒。能让这么一头大妖怪都卑躬屈膝的家伙，能是人？又或者什么普普通通的小妖怪？

“等等，二位……”

“不必了。”

黑火头也不回的抬起手摇了摇。

“我从森林尽头来，你的老家只有勇敢的战士，唯唯诺诺的家伙，不是我们的同类。”

到后来，谁管它呢？

反正尽和黑火两个妖怪是懒得管。它们尚且能够坚持妖族的信念，说到做到，用人族的力量在人的社会行事，就坚决不动用一丝妖气，但他们能拿出妖族的傲骨和坚持。

狗精在两位大人后面走着，后来还是终于忍不住感慨道：“其实当时捣乱的那个普通人类，真说起来，要是做朋友的话，是个极好的选择的。”

“为什么？”

“大人有所不知。那个人在一个多月前刚跟随天道师大人出征的时候，抱着和绝大多数人一样的观念，对妖族的存在感到厌恶和恐惧，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半路被阴川司马带了回来，那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对妖族及其亲近。”

“这有什么不对吗？”

“关键是他再知道了天道师和龙主与虎精的身份后，仅因为一句话就冲上去试探。在祝和会上故意捣乱，在这座城市的人看来是极大的忌讳，会对个人的名声造成极大的损失，日后各个方面都有很多的负面效果产生，但即使如此，他当时还是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就是想帮朋友证实一件事。”

尽哦了一声：“照你这么说，他不是一条热心摇尾巴的哈巴狗了？”

狗精如实道：“并非如此。大人，您对摇尾乞怜和两肋插刀的理解有误。”

两肋插刀，是义无反顾的，你说，我便敢为你做，不计后果。而卖弄衷心，则是为了回报，权衡什么值得，权衡回报的所得。

“大人应该比我清楚，那人当时的内心，无杂无念，就像我就应该这么我为你做一样，理所应当。”

对此，尽与黑火都不做评论。人是人，妖是妖，二者种族不同，思想肯定也不全相同，总有差距。

——

这是第十天。

常衡终于醒了。

虚弱，无力，仿佛浑身的力量都被抽干。

他睁开眼睛，只有阴沉沉的一片。

这里是树林，一个毛绒绒的家伙站在他的身边。

咕噜噜地不知道从哪儿发出来的声音。

“啊！”

常衡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抖三抖。

这一吓可不要紧，关键是在他上面的家伙也给吓到了，咕咕怪叫着跳起来，四处乱窜，然后砰的一声，撞到一棵树干上，四肢抽搐。

“什么情况？”

常衡抬起头，看着那家伙。

“吃我的妖怪？”

不像吧，好像没这么憨的妖怪，自己撞树上把自己撞晕了。

他认了半天，终于认出来，是那个臭烘烘的家伙。

“我不是差点死了吗？怎么会还活着？还和这家伙在一块儿？”

他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然后变成了难以置信。

纤细的淡绿色手臂，干瘦的大腿……

他……他又变回人的模样了！

体内的那股充实感完全消失，他现在又变成了那普通人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衡忍不住仰天大吼。

林中飞鸟气，有人在远方静静伫立，观察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旁边有罴九指着他的鼻子，脸色铁青道：“姓姬的，老子就知道你跟你媳妇儿一个货色儿，大爷的真给我宝贝女儿扔出去了，那可是吃人的妖怪啊我的天，我女儿要是有一根毫毛的危险，我今天和你拼命！”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笑着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们就在旁边看着呢，真有事情，我立马就出手，保证不让你的心肝宝贝儿有丁点危险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