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二日一大早，拾儿惊奇地发现林慕一和萧秦平平静静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特别开心。

拾儿一直担心林慕一表面上答应自己帮助晴儿，其实心里并不愿意，背后会再为难晴儿一行人，然而这时看来，林慕一一大早极其自然地便同晴儿、阿峦他们坐到一桌去了，看上去再没什么不乐意的，这让拾儿一直担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开开心心地挨着林慕一坐了，一面又同萧秦说说笑笑，一面吃着自己那份早饭，乐得合不拢嘴。

林慕一看在眼里，却是暗暗皱眉，这孩子虽然聪慧过人，又心智坚毅，但为人处世上却极为单纯，容易轻信他人。他不想拾儿于此事中牵扯太多，所以不欲他知道这事真相，又让萧秦仍做女儿家打扮，也是借此帮萧秦做身份上的掩护。但他同样也不想拾儿再同萧秦有什么接触。此时看着他对萧秦仍是亲亲热热，没有一丝怀疑的模样，心里更是不快。

好在这事只要平安将萧秦一行人送回有萧之国都城便算完，之后他或是继续游历，或是带着拾儿回云岚界，都不会再同这萧秦有什么关系，也再没机会有什么联系。拾儿年纪尚小，恐怕同这萧秦数月不见，便会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拾儿这般性子以后定要让他改了，哪里能对什么人都掏心掏肺地相信呢？

萧秦一顿饭也是吃得忐忑，他虽应了林慕一离拾儿远着些，可挡不住拾儿自己靠过来啊。他又不能板起张脸来真的不理睬拾儿。

况且萧秦心里自有些小九九的。

他知道林慕一对他这人没什么好感，但仍愿意出手帮他，恐怕大部分原因当时为了拾儿。林慕一不愿意他继续骗拾儿，但又不想拾儿知道自己被骗、被陷害而伤心难过。说到这，这林慕一表面上冷冷清清，但私底下疼孩子却是疼到骨子里了。既然知道拾儿在林慕一心目中的分量，萧秦便更不能轻易放过拾儿这个机会了。只要他能好好笼络住拾儿，还愁林慕一不就范吗？

所以他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慕一的反应，一面仍对拾儿亲亲热热的。拾儿这孩子赤子心性，比不得萧秦从小在宫中长大，什么人情世故、勾心斗角没有见过？他虽只比拾儿年长两岁，但为人处世极为圆融，最会看人眼色，也最会看人下菜碟。拾儿这般懵懵懂懂的，自然被他三言两语哄得眉开眼笑的。

林慕一看着拾儿的单纯模样，说起来是单纯，其实浑身冒着傻气，更是烦心，又不好发作，只憋的一肚子的火气。

这样一来，一顿饭吃得面上其乐融融，暗地里各怀心思，只有拾儿自己满意的不得了，就连周围其他乘客特意避开这桌面上的惧怕表情也不那么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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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海上倒是难得的风平浪静。这样转眼又是两天过去，船终于靠了岸。

下了锚，搭了舢板，船上众人早迫不及待地挤下了船。这一路上路遇水匪，又侥幸获救，众人都是人心惶惶，索性伤亡并不重，唯有船主被杀了，其余人虽受了不少惊吓，也有负了伤的，但好歹都是性命无虞。这几日众人都躲在船上，轻易不出门，早早就收拾好了行装，只等这船一靠岸，便争先恐后地下了船各奔东西。至于船主被杀如何善后，遭了劫匪何时报官，那自是船上水手的事，他们便不去参合，唯恐再惹了什么麻烦事上身。

而那些被抓的水贼的去向，竟似完全被人遗忘了一般，没人关心。

林慕一看着前面挤挤挨挨的，不愿往前凑，只带着拾儿缀在后面，萧秦一行人自然是老老实实跟着他。等其他乘客都走的差不多了，这一行人才不急不缓地下了船。

下了船，出了码头，萧秦不敢耽搁，只怕自己这行踪已经被人盯上了，命阿峦买了两辆马车，几匹马，又小心翼翼地同林慕一说了，这才打点了行装上了路，在这有萧之国赫赫有名的港口城市竟是一天都没呆。

林慕一对这样的安排也没什么怨言。在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头不到岸的海上都能被对头的人找到，更何况这这有萧之国，人来人往的码头，众目睽睽地上了岸。想来萧秦他们的身份被发现、被追兵追上也只是早晚而已了。

故此萧秦一行人着急赶路，来问他的意思，他也只是点了点头，便进了阿峦买来的马车。

一行人分了两辆马车，萧秦母子和侍女坐一辆，林慕一和拾儿一辆，外面几个小厮轮流赶车，阿峦骑了匹枣红马这前方探路，这样一路往京城方向赶去。

既是赶路，又要躲避追杀，一路上自然没有那么舒服了。阿峦引路，也不敢走官道，一路只往那偏僻的路途走去，那小路自然不比官道，路途颠簸不说，路边人烟也少，经常错过了宿头，见这野外歇下也是常事。

林慕一对这些没什么讲究，只是有些担心拾儿身子受不住。再看拾儿人虽小，身子骨却壮实，这一路颠簸下来，兼之风餐露宿的，这孩子竟像没事人一样。林慕一便也放下了心，不再多想。

倒是拾儿，每日和林慕一一起坐在马车里，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与林慕一乘舟渡海的情景。林慕一每日只闭目静养，打坐修行，他在车厢里百无聊赖。拾儿想出去骑大马，想去看看外面的风景，更想去和晴儿姐姐出去玩。但真要让他出去，他又舍不得离开林慕一身边。只要能留在林慕一身边，哪怕是每日枯坐着发呆也是好的。

但当马车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便能下车同晴儿姐姐说说话，这样便也觉得没那么无聊了。

萧秦琢磨着，这样不行。他求了林慕一来，并不是放在那里做个摆设的。此行前往京城澜川，一路有半个多月的行程，这半个多月他必须同林慕一打好关系。京城中如今形势严峻，最好能说服林慕一到了京城也愿意帮他一把，这样他心里才有底。

也不知为何，其实萧秦并不清楚林慕一的底细，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但萧秦直觉觉得林慕一此人绝不简单，深不可测。若能得他相助，萧秦相信他所求之事定能成功。

处于这样的打算，虽然林慕一曾警告过萧秦，让他不要再招惹拾儿，萧秦也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这日众人刚吃过午饭，休息好了准备上路，萧秦考虑再三，来到了林慕一的马车外，站定了，深吸了口气，这才脆生生地唤道：“拾儿弟弟！”

拾儿听到他的声音，忙撩开车帘，应道：“晴儿姐姐，你来找我玩吗？”

萧秦点了点头，却是极为忐忑地望向了车厢里面的林慕一。

拾儿也有些为难，回头看看林慕一，犹犹豫豫地开口：“先生？”

林慕一正在闭目养神，睁开眼睛，目光如电，扫过萧秦，萧秦忍住不一个激灵，再去看时，林慕一已收回了视线，重又闭上了眼睛：“既然来了，见上来吧。”

萧秦大喜，就着拾儿伸过来的手便上了车，钻进了车厢里。

因为时间紧迫，兼之萧秦也不想太引人耳目，所以阿峦买的这两辆马车只是普普通通，并没多么华丽舒适，车厢里也并不是多宽敞。只是怕几人受不了颠簸之苦，用厚厚的垫子铺在马车里。此时挤进了一个萧秦，登时车厢里见有些拥挤了。

进了车厢，萧秦和拾儿挤着坐到了一边，林慕一坐在另外一边，仍在闭目养神。萧秦见他闭着眼睛，也不敢造次，只和拾儿小声咬着耳朵。

“先生平日里看着冷冷冰冰的，都不怎么和人说话，也只准你和他同坐一辆马车。先生待你可真好。”晴儿说着。

拾儿闻言，脸红扑扑的：“先生待我极好的！先生人很好，只是不怎么爱说话。先生有事情要做，我们莫要吵他。”

萧秦又偷偷往林慕一那边看去，见他只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也不知有什么事情要做。只好又压低声音：“你叫他先生，他是你的老师吗？”

“老师？”拾儿有点疑惑。这明台门是不用这种说法的。学堂里的夫子倒是让他们那些学生叫他老师，但林慕一和夫子又不一样。

萧秦见他一脸不认同的模样，又想起拾儿剑法精妙，八成是同林慕一学的，便又换了个问法：“那他是你的师父？”

拾儿听着萧秦说林慕一是他的师父，便有些开心，正要答应，却又想起之前的事来。

之前林慕一答应教他练剑，却怎么都不肯收他为徒，更不肯他叫他师父，为这事甚至狠狠责骂过他。想到这里，拾儿不免又有些伤心起来。

他总怕林慕一不肯收他，是因为他资质太差。他想好好练剑，等他变强了，或许林慕一见能改变主意，愿意收他为徒了。想到这里，他不免又有些期待起来，他现在剑法练得很熟了，不知林慕一还愿不愿意收他为徒？

这边两人小声嘀咕着，那边林慕一全听在耳中。林慕一听着这两人越说越不像话，只怕再说下去，拾儿见要被萧秦把底细全套了出来，便睁开了眼睛。

拾儿马上注意到林慕一看了过来，登时眼睛一亮：“先生！”

林慕一点点头，正要说话，突然神色一整，不再说话，又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也不要出声，侧耳听去。

萧秦只觉心头一跳，想开口询问，又不敢违逆林慕一。

林慕一脸上一直平静如水，看不出分毫。听了片刻，才开口：“来了。”

只听车厢外一声尖啸，随即便是“嗖嗖嗖”一片箭矢破空之声，咄咄咄钉在车厢壁上，尖锐的箭尖透墙而出，闪着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