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林慕一此行便是为了履行当日同璇玑真人的约定，带印无拘去继承他的衣钵。此时见此间事了，便也不再多耽搁，领了印无拘便回了明台门，却是对那日山谷中发生的事只字不提，至于印无拘到底从璇玑真人哪里得到了什么，他也绝不追问。

印无拘倒是有心想同林慕一说一说那日在山谷中得知的一些事情，只是几次开口都被林慕一给叉了过去，如此几番，知道林慕一不想插手此事，也只得作罢。

而林慕一为了避嫌，更是连璇玑真人到底传授了印无拘什么功法都不曾过问，只嘱他自行修习，每日用灵力为他引导体内灵力，疏导那股巨大的能量，待印无拘能够掌握修炼法门后便也不再插手，任他自己修习，只时不时指点一番。

至于林慕一，当初山谷中同那黑衣魔修一战，他本就是越级挑战高阶修者，全是凭着一颗威力巨大的蕴灵珠才勉力支撑。最后虽是骇走了那黑衣魔修，林慕一自己却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那之后他又不顾自己灵力衰竭，不间断地为印无拘输送灵力，这于他的伤势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而为了帮印无拘疗伤，他更是毁了自己的本命法宝。这对一个修者来说才是真真正正伤了本源。

经此之后，林慕一修为大损，内里虚滞，便带着印无拘重新回了虹落峰，一面指导刚刚入道的印无拘修行，一面专心养伤。

只是本源受损，对于资质本就平平的林慕一来说实在是不能再坏的情况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尽管有卓阳明送来的许多珍贵药材相助，林慕一伤势也好得极慢，修为更是再难寸进。

好在修者的生命是漫长的。筑基之后，便可延年益寿、长保青春。而成功结丹之后，更是可以将肉身维持在身体的鼎盛时期极长的时间，如此才能在用这漫长的生命去追寻缥缈的天道。

林慕一心中虽然有些遗憾，却并不着急。自打重生之后，他便已经接受了自己这一生极有可能无缘天道的命运。而如今的伤势只是将那最终的路推得离他更远了些，又有何妨呢？

更何况，作为金丹期修者，他还有着漫长的时光，去寻找属于他的机缘，去追寻他心目中的道。

如此，林慕一便安安心心地在虹落峰上住了下来，修行之外，更是潜心研习那本妙箓集，闲暇之时指点一番印无拘的功课，日子过得倒也极快。

转眼间，便是十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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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印无拘从山下回来，收了飞剑，还没走到院子门口，便欢快地喊着，远远却看到山顶师徒二人所住的院子中，那株桂花树下，林慕一歪在躺椅上睡了过去。

此时的印无拘已有十七岁，个子如同抽条的柳枝一般疯长着，今年年初时便已经快要同林慕一一般高了。印无拘身量颇高，长手长脚的，常年习剑让他的身体颇为健壮，又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柔韧和力量。一张有些黑的小脸也渐渐长了开，若是让林慕一来看，必然能从那端整的五官中辨认出前世那个印无拘熟悉的面容——只是其中仍带着一丝青涩和稚嫩。

林慕一嫌弃他长得太快，一面心中默默感慨从前那个乖巧得如同小猫儿一般的拾儿再也见不到了，一面又不喜他仍是那般黏黏糊糊的个性，早就不愿再同他亲近，早早便把一直赖在他身边的印无拘撵去分房独睡，更是不肯让他如同小时候一般搂着他的腰站在飞剑上一起御剑同行。

印无拘也有些委屈，林慕一本就是中等身材，这些年来伤病难愈，更是平添了几分瘦弱之感。可印无拘是五行法宝重塑的肉身，得天独厚，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长起个子来哪里是他能控制得了。

印无拘心里也知道，林慕一表面上看着冷冷冰冰，其实对于看起来弱弱小小的小孩子极为心软，也更加喜欢亲近小时候的他。如今等他长大了，林慕一对他不复儿时的温柔，却又更是严厉起来。小时候印无拘老是盼着能快快长大，快快变强，可一旦真的长大了，又重新面对林慕一冷冰冰的面孔，他就又有一点后悔，还不如长得慢一点的好。

好在这十年来，他修为也进益了不少，早就学会了御剑飞行，也在林慕一的帮助下祭练出了自己的飞剑，上山下山有飞剑代步，再也不用如同小时候那般徒步下山，一跑就是几个时辰了。

说来也是，他资质极佳，明台门中都传林慕一捡着个宝贝徒弟，资质是师门中、哪怕是整个云岚界也仅见的好。再加上印无拘修行又勤快，修为自然进益极快。

如今他在明台门中地位早不同往日，隐隐有这一代弟子之首的苗头，自然也再没有人敢如同小时候那般欺侮他了。

只是旁人都拿他当个宝，他这师父却视他如草芥，对他好归好，却一直都是冷脸相对，再也不见小时候的温言软语。每思及此，印无拘心底总不免有些小小的遗憾，又不免暗自腹诽，他这师父也太无情了些。

此时他见林慕一不知何时已经在那桂花树下睡了过去，不由收了声，放轻了脚步，走到跟前，见师父手中果然还是握着那本妙箓集。

那小册子不过薄薄的一本，但林慕一反反复复看了十年，还不敢说已经参透。印无拘知道这妙箓集是璇玑真人所著，当年环璋福地中，印无拘承袭衣钵，璇玑真人几乎是把所有东西都给了印无拘，无论法宝、功法，还是仙草、灵植，毫不藏私，可独独这一本是单单给了林慕一的。

印无拘绝不敢小看这妙箓集。他如今修行已近十年，再不是当年那个无知小儿，自然知道不过这么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便已让当年的妙箓真仙渡劫飞升。而林慕一潜心研习此书，虽一直伤势不虞，修为受损，在明台门中却轻易无人敢惹他。只因他虽修为不高，但他那双手所制符箓实在威力巨大，更是符法精妙，就连向来精于此道的瞿明轩也感叹如今只怕是连他也不能在符箓一道上同林慕一争个高下了。

明台门中众人知道林慕一手中符箓的威力，自然不会轻易惹他，更是渐渐开始有人向他求些所需符箓，所求甚重，自然也会以厚礼相谢。如此一来二去，林慕一在明台门中的声名倒是比从前更大，再加上收了印无拘这么一个将来注定不会平凡的徒弟，虹落峰这一支虽人丁不旺，却也渐渐在明台门中站住了脚。

卓阳明见状，也顺势便任林慕一做了善箓长老，领善箓堂事。这善箓堂是明台门中六堂之一，专供门中弟子供奉中的符箓，虽居六堂之末，却好歹也是担了长老之名，自此林慕一在明台门中声名更盛。只是林慕一懒怠管这些门中琐事，一向以养病为由，只蜗居于虹落峰中，极少去善箓堂。

印无拘轻手轻脚走近前去，见林慕一似是极为疲惫，仍没有醒过来，弯下身小心翼翼地帮林慕一把妙箓集收到一边，又将林慕一斜斜披在身上的披风往上拉了拉。

此时正是初夏，已有些暑气。但林慕一自打伤了本源，便一直有些畏寒，即便是今日阳光这般好，也是手冷脚冷，裹着披风，闭着眼睛静静睡着，明媚的阳光从枝丫间落下，洒在他清冷的面庞上，映得那微微颤动的睫毛都闪着莹莹的光。

印无拘蹲在躺椅前，看着他的睫毛，只觉得师父睡着的样子十分柔顺，一点都没有平日里对他冷冰冰的模样，心里痒痒的，便忍不住大着胆子伸出手去轻轻拨弄他长长的睫毛。

他动作虽然已经极近尽轻微，却还是吵醒了林慕一。

林慕一缓缓睁开了眼，只觉得眼睛痒痒的，却又不是很难受，不由眨了眨眼睛，带着一丝刚睡醒后的迷茫，可也仅仅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清冷，看了看蹲在他面前的印无拘，没有发现他迅速收回的手。

林慕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开口道：“无拘，回来了？”

印无拘面色也严肃起来，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师父，徒儿回来了。”

见林慕一微微颔首，印无拘这才将腰间的乾坤袋递了过去：“这是这个月师门中的供奉。”印无拘虽早就有金丹期修为，但因年纪幼小，却一直没有分出去住，一直都是跟随师父林慕一住在虹落峰，由林慕一照料——或者说是照料林慕一起居。林慕一素来不喜人多，这虹落峰上来来去去也就他们师徒二人，林慕一身子不好，又是过惯了饭来张口的日子，虹落峰上大大小小事务自然都是印无拘打理，下山取些门中供奉这种事自然也是落到了印无拘的头上。

这样的日子似乎是同从前他做侍童时并没有什么区别，只除了二人的关系由主仆变为了师徒。不管门中众人说些什么，印无拘心中却一点也没觉出这样有什么不好，他本来便是要陪在师父身边一辈子的，师父身体不好，自然万事弟子服其劳，印无拘做得很理所当然。

林慕一看了看印无拘手中的乾坤袋，点了点头，却没有伸手去接。这些事向来都是印无拘去打点，又哪里用得着他来操心。

林慕一看了看天色，将那本妙箓集收入怀中，站起身来，就要回屋。

印无拘见他要走，忙在身后叫住他：“师父！”见林慕一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他，又接着说道：“掌教真人让师父去飞来峰见他。”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似乎是同乌墟幻境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