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在空气里的红枣味，渐渐地纠缠在长年累积的消毒水味中，带着些死亡的味道。

宋晁采怔怔地看着洁白的床单上掉落的那抹刺眼的暗红，像是一道灼目的霓虹，扰得他有点头晕目眩。

晁秋田见状，连忙眼疾手快地拿上纸巾就把那摊污渍给擦去了。

她一边清理着床单上的污渍，嘴巴里也在不停地叨叨：“你爸也真是的，怎么拿一个这么滑的勺子过来，一点都不好拿！大男人真是的，总是这么不细心。”

宋晁采心里苦涩，看着妈妈对自己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心生愧疚。

他从来都把父母对自己的照顾当做理所当然，甚至还在某些事情上抱怨过他们。可是，再怎么视若无睹，父母头顶多出的一根根白发却是真真切切，那些都是为了自己辛苦付出的日日夜夜。

晁秋田一边叨叨着宋朝的不是，看着宋晁采碗里还剩下一大半的粥，又把擦干净的勺子递回了宋晁采的手里，说着：“吃吧，吃吧，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我下次让你爸细心点。”

宋晁采接过勺子，又闷不吭声地瓦了一口粥，刚送到嘴边，他就感觉一阵翻山倒海的呕吐感猛然袭来。

“呕……”

令人作呕的感觉从胃囊一直翻涌至喉间，喉间吃下去的红枣味夹杂着酸涩味在那一瞬间倒流到口腔。

宋晁采捂住了嘴，硬生生地吞回了几欲破口而出的不明黏糊状液体。

“晁采！你……”

晁秋田看着宋晁采的举动，满脸心疼，欲言又止，最后却化为沉默。她一向知道自己的儿子性格执拗，从不示弱。

晁秋田连忙从床头柜上的水壶里倒了一杯温开水，递给宋晁采。

宋晁采若无其事地接过，抿了一口白开水，压制着喉间火辣辣又酸涩的异物感。

又把面前小桌上的粥碗递给晁秋田，说道：“妈，我吃不下了。”

“好，吃不下就不吃了。”

晁秋田接过粥碗，尝了一口，说道，“哎呀，你爸也真是的！熬个粥也不会熬，红枣放那么多，吃起来那么甜腻，谁会喜欢吃嘛？！还说……”

“妈，你别说了。”

宋晁采打断了晁秋田的话，“别再数落我爸了。别再安慰我了。”

“晁采，我只是……”

被宋晁采这么一打断，晁秋田突然就哑口无言了。

“妈，我知道你为我好。”宋晁采出声道，声音低沉。

晁秋田她知道，他一直都懂。

她不要他什么回报，只是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只是，宋晁采此刻的语气，却让晁秋田心生不安。

宋晁采怎么会不懂，晁秋田她对自己的用心良苦，父母对自己的全心付出。

身体的疼痛，他能咬咬牙，扛过一次又一次，挣扎着从生死边缘来回往复；可是，心理上的疼痛，却纠缠着他的白天黑夜，搅得他无法安宁。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根根无形的刺，不停地扎着他的心脏，让他千疮百孔；那些所有善意的谎言，就像是一柄柄可怕的刀刃，剜着他的骨血，让他面目全非。

“可是我累了，不想再这么假装下去。”紧接着，宋晁采的声音又飘向了晁秋田的耳侧，“我真的很累……”

“晁采，怎么了？”晁秋田的心思一沉。

“我想放弃。”宋晁采轻声说着，他觉得自己很累很累，累到想趴下就睡，睡到长眠不起。

那一个倔强了很久的人，突然间像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气神，在那一刻肆无忌惮地虚弱。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

“你想放弃？”

晁秋田一屁股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眸光望着眼前这个满脸写着疲惫的孩子。

宋晁采的情绪，像是积压了许久，在这一刻想要肆意爆发。

宋晁采望向窗外，那里的阳光似乎很明媚，可是，与自己又有几分关系？

“有时候，我想想，我还活在这儿干嘛？还有什么意思？我只不过是在一天又一天地浪费珍贵的粮食，浪费你们的精力。我已经变成了拖累，变成了你们的拖累，变成了所有人的拖累。我还不如一死了之。那样，你们就省……”

宋晁采说着说着，便把头埋到身下的被窝里，双手抱头抓起了自己的帽子，把那个绒线帽扯下了脑袋，露出了光秃秃的脑门。

“晁采，你怎么会那么想呢？”

晁秋田不由分说地把宋晁采的话给打断了，又把他的手臂给拉过来，“晁采，请你别再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了！你怎么会不明白，你对我们来说有多么重要？如果你真的不管不顾，就这么去了，你以为，我跟你爸爸还能过上好日子吗？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不管你几岁了？多大了？是不是要成家了？你永远是我们的宝贝。怎么会是我们的拖累？”

“可是……可是……”宋晁采抬起头，眼中似乎装着汹涌的痛苦。

窗外的光线白耀耀地闪着，带着些微的温度，一直从窗外的天空绵延而过，只在窗台上留下些痕迹。

“可是什么？虽然现在我们会辛苦一点，累一点，可是，你有希望能等到康复的那一天，不是吗？到时候，你健健康康的，我们一家人就可以享福了！”

屋内的光线隔着一半的窗帘，看上去模糊又清冷。

晁秋田的话，宋晁采何尝不懂，他心思涌动，沉默不语，对父母的愧疚之情，从发肤蔓延到每一寸骨骼。

晁秋田看着烦躁不安的宋晁采，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失落，“难道你是因为她？”

宋晁采目光中歇斯底里的波涛汹涌，突然在那一刻沉寂了下来，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安静了起来，恢复了他往常的些微神采。

原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为什么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是忘不了她？”

晁秋田伤心地说，“当年……当年……如果不是她，你会变成今天这样吗？”

“不关她的事。”宋晁采拧了下眉毛，反驳道。

“我也不愿意这么想，可是当年，你因为她而耽误治疗，这是事实。如果不是因为耽误了，你怎么会变得这么严重？说不定你早就生龙活虎，早就痊愈了，还要受现在这种罪吗？”

“不是因为她。”宋晁采冷静地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