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回看到她神情时，心中就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姚玉公正不阿，作为审案无数的大理寺卿，一颗心早就冷硬下来，无论什么情况都能以寻常心看待。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犹豫表情，嫌疑人的身份显然不普通。

而能让姚玉认为不普通的无非是皇族，或是与皇族密切相关的人。孟回早就排除了姒鸾和三个长帝姬，那么这位嫌疑人，必然是皇族关系最近的皇父万宁无疑。

“姚卿只管直言，无需忧虑。”孟回见她求见后又抿着茶水半天不说话，干脆先开口保证了一句。“不论是什么情况，朕都当公正对待。”

姚玉将信将疑，眉头依然拧紧，缓缓放下茶杯，侧身弓了弓腰：“皇上......臣有足够的证据表明，谋害先皇的凶手正是先皇夫，如今的皇父万宁。”

果然。孟回心下一叹，顿觉百般滋味涌入心间。

难怪真正的姒鸾一心想求死，看来她隐隐猜到了真相，只是因为不敢相信、不愿接受，是以没有开口问过，于是记忆里也就不存在她对万宁的怀疑。

加上孟回来的时候太早，正是姒瑾死掉的第二天上午，这点怀疑还属于潜意识状态，不能被她探知到。但姒鸾的魂魄隐藏在身体中，显然捋顺了一些情况，从而坚信母皇是被父亲所杀。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愿意继续活在世上。因为她很清楚事情迟早会败露，万宁肯定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她也将被世人唾弃，根本不可能离开宫廷逍遥度日。

孟回又想到，万宁当日前来时曾说过一句话，他说他早就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只是不愿意死在这紫霞宫。现在想来，恐怕不仅是因为憎恶先皇，还因为他有些心虚吧？

“姚卿，将罪人万宁拿下，打入狱中候审！”

孟回是带着姒瑾的心愿而来，无论是谁害死了姒瑾，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她都必须要做出公正的决定。

姚玉没想到，孟回只是沉默了片刻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她闻言惊愕不已，抬起头时撞入了一双幽深无波的眼。

姚玉心头一跳，赶紧垂下眼帘道：“是！微臣领命！”她站起身，留下了放在袖中的证据，匆匆离开了紫霞宫。

一张张侍者的口供，将万宁断断续续的行动连成一条完整的线。

自入宫后，万宁就与国师乞康暗中来往，只是后来有了姒鸾，他主动断掉了两人之间的联系。看到此，孟回便知万家不是打着自己为君的主意，而是上了乞康的船。

只是万宁爱女心切，背离了家族的意思，开始为自己的女儿谋划。

万宁曾和乞康来往密切，两人都瞒得死紧，却还是有三五侍者曾经看到过他们在暗处会面。是以万宁手中的阎王令，必定是从乞康那里得到，而且早就拿到了手。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深宫之中人多眼杂，哪里有什么绝对的隐秘。”孟回看完三名不相干的侍者口供，忍不住轻声一叹。

有了姒鸾之后，万宁曾试着真心伴君侍君，有那么一段时间，只要宫中不举办庆典，姒瑾与万宁之间倒还算得上和谐温存。

本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万宁也做好了告诉姒瑾，国师和万家动机不纯的准备。然而正在这时候，大益献来了与姜无尘长得一模一样的忘尘公子。

万宁好不容易挽回的局面，就如镜子落地般支离破碎。

除了怨怪姒瑾对他、对女儿不管不问，万宁还痛恨姒瑾对他百般侮辱，可他面上从不显露半分。唯有两个最亲近的人知道，他偶尔会在跪拜神灵时露出恨意，看样子不像是祈求，倒像是诅咒。

看到这些口供，孟回其实并不觉得万宁过分。

一个出身高贵的嫡子，一个原本心存良善的人，一个为了女儿甘愿忍受冷落、甘愿不与家族同流合污的人，一步步走到弑君弑妻的地步，怎可能是他自己一人的错？

万家和乞康难道没有暗中推波助澜？姒瑾难道不是自己作死？

可是孟回知道，不管她怎么想，万宁都逃不过一死。所以她便不再去想，将口供整整齐齐堆在桌旁，不再继续看下去。

万宁显然清楚乞康的计划，知道姒瑾一死，帝位就会跳过三个年长帝姬直接落到姒鸾头上。他虽清楚预言的内容，知道天必将大变，可是他还是只能一搏，否则越来越昏聩的姒瑾会引来更大的灾难。

暂时的内乱，总好过被大益玩弄于鼓掌之中，最终沦为大益附属。

“皇上。”

孟回正闭目揉着眉心养神，就听前方传来青竹的声音。

“什么事？”

“恭帝姬求见。”

恭字正是孟回赐给姒鸢的封号，其中意味不必言明，自是希望她能谦恭谨慎，不要嚣张反叛。最近，姒鸢确实如封号一般老实恭敬，再不像从前那般鼻子朝天。

“宣她进来。”孟回估摸着她在忘尘公子那里套出了有用的消息，赶紧正色吩咐道，“尚云，青竹，你们都退下吧。”

两人齐声应是，将一干侍者与护卫全都带了出去，姒鸢很快进入内殿，匆匆朝她行了个礼就在一旁入了座。

“皇上，忘尘招了。这是他所知的细作名单，我暗中探查了上面的人，确实都留下了一些未扫干净的痕迹。”

姒鸢懒懒地伸长了手，把一页轻飘飘的纸放在了猛虎桌上。

“忘尘还道，除了他，大益还培养了不少风情不一的美男子，埋伏在你我，无忧，玉珠，以及朝廷重臣身边。”

姒鸢说到此有些悻悻，沉默了片刻才道：“保险起见，我将府中夫侍、公子、陪侍分别关了起来，等查清了来历再看如何处置。”

孟回见她脑子清醒，于是并不多言，只问道：“二皇姐与三皇姐那边可通知到了？”

“说了。”姒鸢点点头，转而又道，“至于朝廷重臣，那就全看皇上自己的意思了，我是管不着的。”她语气虽仍有些酸，不过比起从前来，态度实在好了太多。

孟回笑眯眯地应了，同时朝她轻声问道：“大皇姐认为，我们将计就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