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方不正睁开眼睛，从赌坊二楼属于方老板的木床上醒来。

他的眼睛下有着浓重的青黑，但他却无从顾及，中年男人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然后翻身下床。

中年男人搓了搓已经爬上皱纹的脸孔，咽下桌上昨夜的冷茶，匆匆起身就要出门。

然而就在他宽厚的手掌推开木门的时候，方不正却停住了脚步，放空失焦的瞳孔愣愣看着什么都没有的房梁，下一刻他急急地转身，走到房间的角落。

男人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香案上的那个牌位，点燃了一炷香。

“大哥，就是今天了。”

他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但都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得俯身一拜。

“大哥，我出门了。”

青烟在他的背后寥寥升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不正走出赌坊。远处街的对面，英国公府的马车正笃笃地驶来，方不正在马车上的纹章上停留了一眼，加快了脚步。

最后，他与那辆马车一起停在了红袖招的门口。

马车里的人和他一起沉默地等待着。

太阳升起了，晨曦打在中年男人的身上，方不正有些稀疏的脑门上渗出一点一滴的汗珠。

下一刻，吱呀一声，红袖招的大门应声而开。

那名少女和许凤娘出现在了门口。

就在要跨过门槛之时，许凤娘退后一步，骄傲又心疼地看着那名少女跨入晨光之中。

朱鸾走出了红袖招的大门。

方不正睁大眼睛。

而马车内和朱氏兄妹坐在一起的年华藏也睁大了眼睛。

随后年华藏深吸了一口气，感慨万千。

“我是英国公府行九朱瑛。”

第一次初见时那个女孩子的自我介绍在他的耳边响起。

然而此时此刻，走出来的，不仅是那个英国公府的朱九小姐朱瑛了。

而是一个登极境的修行者。

在这一天，这名年仅十五岁的少女，获得了在修行界新的地位。

“九妹妹。”朱戎从马车里伸出手去，“你……”

他看着她，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朱鸾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清亮的眼睛比初升的朝阳更加璀璨。

“早上好。”

朱戎呼出一口气，也露出一个同样的笑容。

在长街的尽头，骑在马上的少年注视着在晨光中握着兄长手的那名少女，也同样呼出悠久的气息。

段立峥闭了闭双眼。

她做到了。

纵然身上气息不稳，纵然不知内里是否有他们这些人都察觉不到的伤痛，但她的确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事。

一夜，破境登极。

而这一天也终于到来了。

在即将开始的大周朝载初九年，会试最后的对战。

是登极境之间的战争。

而在同一天上午。

会试文试的成绩。

即将揭榜。

……

……

天策书院，扶苏山上，演武台下。

在人山人海中，莫寒看向身边清冷的女子。

“伤恢复的怎么样？”

面对师兄关切的话，阮清却一脸奇怪地看向他。

她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最后无奈开口。

“我的伤不是你治的么？恢复成什么样你不知道么，师兄？”

一整夜都在运功为师妹疗伤的某师兄摸了摸鼻子，看向另一个方向，看着隐映在山腰深处的观景台，莫寒原本窘迫的目光却肃然了起来。

“师父给的丸药吃完了吗？”

“留了三粒。”阮清怔了怔，随后淡淡开口，“毕竟不是打一场就结束了。”

莫寒眸光愈发凝重。是的，阮清是奔着最后的胜利来的。

而要取得最后的胜利，需要打两场。

艰苦卓绝的，两场。

莫寒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了缓解气氛的紧张，他故作轻松地笑起来道，“那你把师父的丸药藏在哪呢？你的小锦囊里？”

阮清深深地皱起眉头，冷冷地看向莫寒，莫寒脊背一凉，立刻举起双手。

“我错了，我错了，师兄就是开个玩笑。”

阮清转过脸不再看他，莫寒心有余悸地瞥向她的前襟。

不要误会，他不是在看某个地方。

在阮清的怀中，依稀能看到一点点凸起的轮廓。

很浅，普通人都注意不到，莫寒也是在小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

因为她将那个东西藏得很深。

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阮清的怀里，其实是一直揣着一个小小的锦囊在。

莫寒不知里面是什么，但凭本能他也知道对阮清而言那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毕竟哪怕是师父所赐下的救命的丸药，对阮清而言，也无法和她怀里那个锦囊里的东西相比。

莫寒不是没有好奇过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但他很清楚，那是藏在阮清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如果强行剖开，甚至能要了这个孩子的命。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呢？

莫寒虽然不敢看，但他也猜过各种各样的东西，但让莫寒不解的是，他偶然会看到阮清在偷偷更换那个锦囊里的东西。

一般都是在她偶尔外出之后。

这愈发加深了莫寒的好奇，一个能被经常更换的重要之物，这会是什么？

然而可惜的是，快十年过去了，莫寒依旧没能搞清这个未解之谜。

如果师妹实现她的悲愿，这个谜题会解开吗？

莫寒看向身边像是永远都不会有情感波动的女子，却发现目视前方的阮清的目光变了。

人群中响起激烈的骚动与欢呼。

莫寒顺着阮清的目光看去，在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之时，眸光一凝。

那名少女出现了。

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场内不少修行者也脸色瞬变。

那名少女，居然已是登极境？

然而下一刻，不等众人惊讶，更可怕的巨大轰鸣从天际炸落。

扶苏山上的所有人也炸了。

所有人都无暇顾及其他，只是拼命地往前挤，忘我地看向那个东西出现的方向。

朱鸾抬起头，在她璀璨的瞳仁里，出现了那个巨大的黑影。

宛如流星。

而下一刻。

一道惊雷。

观景台考官包厢的顶棚被炸了个粉碎。

一个巨大的乌木盒子，从天而降。

伴随着轰然的巨响，扎在观景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