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鸾
作者:君书雁 | 分类:古言 | 字数:189.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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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2章 沉渊(三)
在无限的黑暗和冰冷里,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也许他真的死了,就不用再感受那般的痛苦。
唯一维系他和这世间的只有母亲握着他的手,母亲似乎在不断将什么注入他的身体里。
但和那无边无际的寒冷比起来,母亲指尖的那一点暖流不过是杯水车薪。
在地狱里的时间是那么的长,长到好似人的一生。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清楚地感觉到寒毒渗入他的身体。
蚕食他的生机。
直到最后,他连母亲手的温度都感受不到。
母亲绝望的呼喊在他的耳边越来越远。
他觉得非常对不起。
虽然只有六岁,但他还是本能地感觉到离别的时刻到来了。
真的非常对不起。
他什么都没能做到,甚至连抬起手安慰一下母亲都做不到。
他真的很想再睁开眼睛,看这世上一眼。
但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这样吧。
父亲已经死了,这个国家的皇帝金口玉言连诛五子,即便不冻死在这里,也会在刑场被斩首。
他是十恶不赦的钦犯死囚。
这世上没人能救他。
他终将落入死亡的深渊。
年幼的他最后深吸了一口气,迎接他本该到来的死亡。
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在死亡的寂静里。
他听见了那个声音。
……
……
嗒。嗒。嗒。
在黑暗之中,他听见了那个脚步声。
至今他都没有明白,当时已经无限濒死的还是个小男孩的自己,为什么会听见那个人的声音。
而平素走路几乎不发出的声音的那个人,为什么那个时候会发出脚步声。
他不从得知。
但那个时候,他的确听见了。
而就是那个声音,唤回了他的意识。
失去视力的小男孩,听见了从黑暗中传来的脚步声。
他曾经无数次痛恨,为什么他在那个时候,偏偏失去了眼睛。
他只能凭借那些刻骨铭心的声音记忆,在脑海里一遍遍重现那个时候的情景。
即便没有亲眼看见,但他却依旧可以想象,那个时候的母亲看到的,是一个多么近乎奇迹的情景。
极度酷寒和极度安静,连呼喊声都会被吞没的冰之地狱。
在黑暗里,从天牢的深处,走出了一名少女。
对于不明情况的人来说,那恐怕是会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在寸草不生,绝无人影,生灵绝灭的寒冰天牢里,在无限空旷的黑暗的巨殿下,那个少女孤身一人静静地走了出来。
她的脚步声非常轻,但在失去视力的小少年的耳朵里,却一步步宛如敲击在心上。
他看不见,但下一瞬间,他听见母亲屏住了呼吸。
这是绝无人能想象到的一幕。
那个眼睁睁看着幼子在眼前就要死去原本就要崩溃的女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来人。
行于黑暗,但却身似光明。
那一刻,他看不见她的身影。
但在无尽的黑暗里。
她朝他走来。
仅仅随着她的靠近,连四周的酷寒仿佛都被驱逐开来了,和缓了一些。
她,是谁?
下一刻,他听见母亲怔怔唤道。
“殿下?”
下一刻,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嗯,许久不见,夫人。”
这下连意识模糊的他都怔住了。
来人开口了,却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子的声声。
一个只能被称之为少女的声音。
“你居然真的来了。”母亲缓缓地开口,声音里是他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她来了。
深夜,孤身一人出现在天牢深处,来看谋反钦犯的家眷。
“我今日正巧当值,巡视寒冰天牢。”
那个少女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后淡淡开口。
居然让这样一个小女孩巡视寒冰天牢?
那个时候的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奇怪,但后来他才明白这是一个多么自然的……
“你说谎。”
多么自然的借口。
上一刻情绪还趋于崩溃的母亲却无比肯定地否定了那个女子的借口。
“这里是我监修的地方。”那个少女继续坚持开口。
“夫君大人前日曾经说过,”母亲同样淡淡开口,“殿下月前被派往青州大营践习。”
年轻的齐王妃静静凝视着站在牢门外的少女,轻声开口。
“践习期为,半年。”
面对还想继续开口胡扯的少女,年轻的妇人补上最后一刀。
“而且我很清楚,那个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你调回来。”
把那个最危险,他也最疑心的女儿调回来。
牢门外少女欲言又止的嘴闭上了。
徒留那个年轻母亲复杂的眼神。
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人,此时本该身处青州的军营中,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下一刻,沉默了一会儿的那名少女终于放弃了找理由,轻声开口。
“你知道,出了这种事,我不可能不回来。”
“你偷偷回来的吧。”
他当时不知道母亲面对唯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语气为何如此冷淡,但到他真正明白一切的时候,才明白那名少女到底干了什么样的事。
面对闻声沉默的少女,母亲继续开口。
“月娘不会答应让你回来。”
少女抬头看了牢内妇人一眼,“你还真了解她。”
“她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女儿掺和进这种事。”齐王妃冷静地分析道,“只要掺和进这种事,不会有人有好下场。”
十恶之首,谋反。
沾上,就是死。
哪怕是皇族,都死无葬身之地。
祸及,家人。
听到母亲的话,那名少女却突然抬头开口问道。
“你恨他吗?”
年轻的齐王妃一怔。
恨谁?
他也同时怔住了,但不知为何,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了清晨一言不发转身走出家门的,父亲的身影。
下一刻,他听见母亲冷冷的声音。
“恨。”
他心头一跳。
但下一刻,他听见了那名少女更让人困惑的问题。
“哪个他?”
哪个他?难道这少女所问的,是两个人?
不等年幼的他反应过来,母亲却已经再次开口。
“有区别吗?”
那名少女似乎也怔了怔,下一刻,他听见她微微呼出了口气,静静开口。
“现在是深夜,那个人白天处置完逆臣就晕倒了,应该不知道你也被下面那些人阳奉阴违送进来了。”
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幼小的他无法理解,但他身边的母亲却僵住了。
“看在你们过去青梅竹马的份上,明天早上那人醒了,应该放你出来旨意就会到了。”
母亲的身体颤抖起来。
随后抓住了他的手。
“可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