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廷在刑部审了那张嫔半日，因大周律法规定，刑不上大夫，张嫔身为他的妃嫔，纵然犯了叛国之罪，基于律法，也为了皇家体面，都是不能对她用刑的。

张嫔也深知这点，因此，她并不害怕，慕云廷便没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有效的信息。

慕云廷觉得对付张嫔，得换个思路，他忽然想起了皇后。秦瑟瑟一向有些意外的主意，几次还都帮了他大忙，也许她能想到一个好方法。

于是，慕云廷离开刑部，都没顾得上用晚膳，没顾得上回建安宫，便来到了重华宫。

重华宫内出奇的安静，除了必要的守卫，其他宫人全都退进了屋里，庭院中，只有梦湖一人来回走动着。

梦湖看见慕云廷很是意外，也很惊慌。

他望着皇后宫殿紧闭的殿门，敏锐地感觉到有另外人的人在里面，他便厉声问梦湖，“谁在里面？”

梦湖如实作答，“相国。”

慕云廷眉目一凝，甩袖大步往前走，想赶紧进去，他以为楚淮山进宫来是为难皇后的，甚至会伤害到皇后，但他还没推开门，就听见秦瑟瑟气忿又不解的话语——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把我换出宫，又把我送给了秦如玉对不对？为什么这么做？我作为一个公主，本应该享受万千宠爱，你把我换了，不留我在楚府好好养育我就罢了，还让一个江洋大盗把我带走！你知道那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左右我的人生？

面对秦瑟瑟的愤懑，楚淮山要说没有愧疚那是不可能的，但大错已筑成，他不愿意承认，他冷声道：“如果不是老夫这么做，皇位早就被齐王夺去！而你这个先帝留下的公主又会有什么好下场？你可知齐王年轻的时候与先帝有过什么样的过节与恩怨？他一旦登上皇位，莫说公主，就连太后，以及先帝留下的宫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那个时候的你，过的也不比在秦如玉的身边强上多少。”

秦瑟瑟冷哼一声，“这么说我还要谢你了？”

“至少，我让你的母后当上了皇太后，将来她还会是太皇太后，死后享有无上的尊荣，将会与先帝合葬在一起。”

秦瑟瑟觉得匪夷所思，一个做下了恶事，毁掉了别人人生的人，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她自然也知道，事实已经无法扭转，她有点无力地问，“你就没有一点后悔，你半夜睡觉醒来都不会觉得害怕吗？”

楚淮山迟疑了一下，他阖了阖眼，“我做下的事情，我愿意接受任何后果。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我只是在大错已成的前提下，想将后果降到最低。其实，为了防止有一天你的身份被人揭穿引起大乱，我，我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你除去的。”

秦瑟瑟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亲耳听他说出口，仍然觉得头顶一冲，她身子有点不稳，扶了桌案，“你太胆大妄为了。”

楚淮山自嘲一笑，“可是好几次都没成功，而且，还巧不巧地遇到了慕云廷，让他救了你。我觉得这是天意，老天爷不愿意你死。而我，却遭到了报应，一直在遭报应，我的儿子，对我既厌又恨，与我不共戴天，日思夜想要将我扳倒，甚至除之而后快。”

秦瑟瑟后退了一步，的确是这样。

这么说，楚淮山擅权专政的背后，日子过也不好。

楚淮山的身形忽然变得很无力，他扶着桌子坐了下去，低声道：“现在，皇后娘娘，你应该知道，老夫为什么不愿意让皇上继续查下去了吧？”

秦瑟瑟的嘴唇嚅动了几下。

“齐王并不是真正的威胁，多年前的真相才会伤及大周的根本。如果这件事情被扯出来，皇上会怎么样？天下百姓会怎么想？原本已经失势的齐王，会一声号令，慕氏一族的人便会跳出来，把皇上给千刀万剐......”

秦瑟瑟心头一震，她无法想象到时候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慕云廷会怎么样，她不敢去想。

她摆手道：“你不要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楚淮山听她这么说，面露欣慰，“公主果真是识大体顾大局的。”说罢，他起身，朝她一揖，“我楚淮山这辈子唯一对不住的就是您了，待这些事情都过去之后，我会再来向您请罪。”

秦瑟瑟的心里五味陈杂，她还是幸运的，有幸能活到这天，知道真相，还听到了楚淮山的歉意。

她不知道，她没重生之前，这具身体里那个可怜的灵魂，是怎样看待自己的人生的。

如果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尊贵的公主，她会怎么样呢？

殿门外的慕云廷，整个人如遭雷击，立在那里，俊美的脸庞上没了一丝血色。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听到这么一席话。

他感觉到楚淮山与秦瑟瑟之间的谈话要结束了，楚淮山要出来了，他竟然觉得非常害怕，他不要见到楚淮山，他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楚淮山知道他在重华宫，他转过身去，掉头就往外走。

“皇上！”梦湖见皇上突然大步离开，很是奇怪，跟了上去。

慕云廷停步，一双眸子沉冷如冰，斥道：“别跟着朕！”

梦湖吓了一跳，自入宫以来，梦湖向来知道皇上性子清冷，却并不暴戾，而此刻，皇上的眼底满是戾气，她都有些害怕了。

“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朕来过这里。”

梦湖呆呆地点头。

慕云廷头也不回地走了。

殿内，这些年来心里藏着秘密，机警惯了的楚淮山感觉到外头有人，他起身，大步走到门口，推开了殿门。

庭院里只有梦湖拎着剑站在那里。

他唤了一声，“梦湖。”

梦湖回神，见是楚淮山，忙过去，“大人，有什么吩咐？”

“刚才可有人来过？”

“......没有，属下在这儿守着，您放心。”

楚淮山点了点头，复又关上了殿门。

此刻，秦瑟瑟已将刚才的情绪消化的差不多，恢复了一些理智。

她看着楚淮山，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照你这样的方法下去，皇上亲政之时，必将是你倒台之日，他一定会指控这些年来所有的罪状，数罪并罚，最轻也得抄家斩头。可是......可是你是他的父亲，他，他不能杀你，这违背了人伦，他会遭到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