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急时刻，人体往往能迸发出远超平时的潜能。

各项能力指数级提升，通过消耗生命机能的方式，尽力熬过鬼门关。

哭种的威力变得越来越强，牧云眼中滴出血泪，额头青筋直跳。

头疼欲裂。

天地仿佛掉了个，头重脚轻的感觉淹没逻辑思维能力，灵识之海中只余空白。

身在何方，心归何处？

道心飘摇不定，天人合一境不攻自破，再难调集天地灵气。

玉葫芦成了摆设。

只身仿若沉溺于负面情绪的海洋，既无法大声叫喊，也没有能力挣脱。

死期近在眼前。

牧云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如释重负的解脱。

十年沉淀过后，牧云独自下山。

出过威风，在大夏国声名鹊起，得遇红颜知己。几经沉浮，似若已度过一生。

他在半清醒状态，发觉竟无能令他留恋俗世的东西，甚至连自己都感到了荒唐。

圣心菩萨所说的放下过往，方能迎接未来。

在此刻变得无比明晰。

胸口处有股温润的清凉，经过肌肤传入灵识之海。

整片灵识之海被照得透亮。

人们通常会以审视的目光观察他人，挑拣他们身上的缺点，却很容易忽略自身处境，通俗点讲就是灯下黑。

牧云从未深入想过，自己究竟是不是痴情种。

方才醉生梦死的痛苦挣扎，使他明白了修行途中所缺乏的东西。

他没有自我。

当初龙华公主苦口婆心地劝说，只是如秋风过境，听过之后就被遗忘在了角落。

唯有亲身领悟，才能感受到那些建议中所蕴含的真谛。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俗语已给了年轻人明示，但在碰上钉子前，谁都会认为自己是特例。

及至触摸生活的真相，给后人发出警示。

可一切都不会改变。后人依然会固执地自认为是天选，再被生活的刀锋无情磨平棱角。

人世间是在生老病死间反复循环，变的是经历世事的人，不变的是似曾相识的境遇。

出世修行者参悟自然至理，明白事件发展根本不以人力而转移，纵使努力再多，最终也会走向预定结果。

他们不想付出辛劳，却要在数百年后目睹一切都付诸东流。

如何在长久生命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也是修仙者不得不面对的话题。

牧云盘腿打坐，表情变得平静，眼中也不再流出血泪。

由于灵识之海中正在进行对道的参悟，周围的景物变幻不定。

远处潜伏的玉阳花精看到这一幕，心中生出了鄙夷。

人类身为灵族，拥有玲珑世界最适合修炼的体质。虽然从不言明，但始终不屑与妖魔鬼怪为伍。

残暴嗜杀的魔族，甚至被得道成仙的人类驱赶到了世界的阴暗面，终日不见阳光。

牧云身体周围隐约出现的黑气，玉阳花精并不陌生。

她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从偷偷潜入玲珑世界的魔族手中换到了力量。

亲眼见过魔族，也就能很轻易分辨出黑气的奥秘。

她鄙视身为灵族，却最终出卖了灵魂的牧云。

哭种在灵识之海中生长，也在那里灭亡。

通过哭种和本体之间的联系，牧云发现了暗中偷袭他的妖精。

这种追踪能力并非五感，而是更高阶的方法。

无论是功德经，还是从秘卷之书中学到的灵术，亦或游历大陆的奇遇，都没有提供类似的能力。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五毒柱。

梦魇柱能够吸收人的梦境，也能创造出光怪陆离的幻象。

它的能力更贴近无实质的精神层面。

大蛇柱帮他吸收了毒花妖迅雷不及掩耳的毒素攻击，又在萎靡不振时锁定偷袭他的目标。

明知是魔族的特有能力，却也无法将其压制。

若是半个时辰前，他内心会无比挣扎。

朦胧之际领悟的东西，使他不再有任何心理负担。

人之所见所遇皆为过往，都会在某种程度上化作自己的力量。

比如看到一本好书，明白了几分道理。慷慨解囊，令一个穷苦的孩子吃顿饱饭，能够体会到善良带来的快乐，从而乐善好施。

也有可能遭遇背叛，对亲情或友情失去信心，变得孤僻古怪，独来独往。

凡此种种，构建了极其复杂的个体。

名字不过只是符号，凡事依从本心。

若无自我，谈何得道。

……

“出来吧，你逃不出我的法阵范围。”牧云的语气很平静。

他也有些惊讶，换作往日，早已和隐藏在暗处的妖邪刀兵相见。

如果没有五毒柱的护佑，等待牧云的只有死亡，好不容易复原，心中却无太多恨意。

玉阳花精穿着一身淡黄色长裙，明媚如春，外表与心肠并不相符。

或者说，自从出卖了灵魂，她的性格彻底转变。

不再有以往的天真烂漫，心中多了杀伐欲念。

她不同情被烧死的毒花妖，只是不想落个同样的下场。

“你来黑风谷，是想做什么？”她现了面，仍然保持在安全距离以外。

至少是她所认为的安全距离。

“听说了关于黑风谷的趣闻，所以想来看看，究竟是否如传言般恐怖。”牧云说的云淡风轻，好像刚从生死关闯过来的另有其人。

“好奇心会害死人。”玉阳花精环抱双臂，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劝你早日打道回府，以免死无葬身之地。”

“这倒是句值得采纳的逆耳忠言，只是我向来不见棺材不落泪，勾起了我的兴趣，非得把这黑风谷的秘密都挖出来不可。”

“你想杀了我，继续往深处走？”

“我当然可以杀你，而且有理由送你上路，但我并不打算这么做。”

“为何？”

“因为阴差阳错中，你帮了我一把。”

玉阳花精本以为黑风谷的大妖们足够怪诞，与眼前俊朗的年轻人相比，实在有点不够看。

不久之前，她还想要通过哭种取了牧云性命。

可是看他的样子不气也不恼，感觉像是被哭种弄坏了脑子，总感觉不太聪明。

“有件事，我想问你。”

“我未必肯回答。”

“你一定会回答。”牧云明白妖族的规矩。

召出法阵罗盘，飞羽弓拉满，能量箭矢瞄准了数百米外的玉阳花精。

威胁的话语苍白无力，赤裸裸的现实摆在眼前，比一万句话都更有说服力。

牧云可以轻易杀掉玉阳花精，并非无稽之谈。

“请问。”玉阳花精屈服于力量，对方的身份和种族不再重要。

“魔族向你们提供幽暗魔力，它们得到了什么？”

“灵魂碎片。”

牧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释放能量箭矢，只不过对准的不是玉阳花精，而是她身后的山石。

轰隆隆的闷响声中，巨大山石碎裂。

石块从山坡上滚落，砸倒了横生的常青植被，势头逐渐放缓，停在半山腰。

“好箭法。”玉阳花精见怪不怪，反倒夸赞起牧云。

她也很古怪。

如果刨除人与妖之间的世仇关系，植物类成精的妖族，和人类的积怨最少。

玉阳花精的能力十分独特，也是牧云没有消灭掉她的原因。

若能搞清楚偷袭他的原理，或许可以改良开发出强大灵术。

当牧云讲出心里的想法时，玉阳花精感到无比惊讶。

人类向来有名门正派的执念，不屑于使用妖法，认为会导致修仙者偏离轨道，堕入混乱深渊。

此言其实不假。

寻常修仙者依循亘古以来传下来的功法，按部就班地进行修炼。吸收天地之灵气，采集日月之精华。

长久修持，循序渐进。

期间缺乏对天地至理的感悟，大部分属于拾人牙慧。即便有奇遇，也是得到前人遗留之法门。

未曾领悟天地至理，不明世间因果循环，贸然接触携带诡异气息的妖法，容易迷失便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牧云则不然。

他在修行路上多灾多难，一度严重到险些丢掉性命。

连番挫折和苦难，造就了天道修罗体魄以及吸纳五毒柱的力量。

与众不同的修行之路，使得他只能行非常之事。

俗话说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既然已经身具灵术仙法和幽暗魔力，再加上邪门的妖法，也未尝不可。

届时再与妖魔作战，也能称得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玉阳花精并不了解牧云心中所想，只觉他比想象中更加荒诞不经。

若是让那些以正派自居的老神仙得知，非对他吹胡子瞪眼不可。

“你是哪座山上的修仙者，难道没个规矩约束？”玉阳花精终究也是起了好奇心。

佛道仙山都有极度严格的宗门律令，牧云潇洒不羁的行事风格，和他展现出的杀伤力，完全不成正比。

“在下乃是灵泉宗金波童子，牧云是也。”

听见牧云的名字，玉阳花精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自从用洪荒诛仙阵屠灭万灵妖仙，牧云身上就有了极为强烈，而且其他种族无法分辨的杀戮气息。

寻常妖族见到他，除了反感，还有来自本能的恐惧。

正如常吃狗肉的人，会被街边的狗追着咬。

它们显然具备常人难以理解的独特辨别方式。

玉阳花精明知无法守住妖种的秘密，却也是无可奈何。

活着，远比丢掉性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