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正午，气不知什么时候已渐渐阴了下来，泛白的日光懒洋洋的窝在云层之后，只露出一圈细的光晕。

园子里极幽静，花叶繁茂，绿草如茵，虽然偏僻，却并不荒芜。顾景煜将他们带到这里之后，没有多什么，就自行离开了，十分贴心的给予了他们充足的私人空间……

苏栩栩与孟初寒却久久没有开口。

有风吹过，不远处的杏花摇曳坠落，纷飞如一场落雪。

“孟大哥……”

杏花疏影里，苏栩栩微微垂眸，不敢对向面前男人的视线，满心的苦涩与内疚，此刻唯一能出口的，也不过惟有一句：“对不起……”

面对她的歉意，孟初寒微微弯了弯唇，看起来似是想要挤出一丝笑容，但终究还是心底的疼痛占了上风，只露出半抹浅笑：“宁儿，你不必觉得对我感到愧疚或是怎样……”

“你喜欢的人，不是我……这并没有错……”

尽管他竭力压抑，但到这句“你喜欢的人，不是我”的时候，男人还是不由得眼神一黯，眸中一瞬尽是痛楚。

哪怕她伤他如此之深，他却依旧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反而转过头来安慰她，苏栩栩只觉心底的内疚更甚。

“不，孟大哥……”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不能回应他的感情的话，苏栩栩也许不会这么难受，她真正感到内疚的，是给了他希望，却又残忍的亲手将其打碎了……

“我不该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就贸然答应了你……”

如果她当时没有一心只想着怎么避免嫁给孟怀瑾，又不打算求那顾景煜的话；如果她当时能够更冷静一些，考虑的更多一些的话；如果她当时没有答应孟大哥的求亲的话……那么现在，他大抵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这么痛苦了……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苏栩栩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如此的后悔过一件事。可是，后悔又能怎样？已经发生的事情，已经造成的伤害，都早已不可逆转，她如今唯一能够做的，也只不过是尽力表达自己的歉意罢了……

可是，比起她对面前男子的伤害，她再多的愧疚，又有什么用呢？终究也是于事无补，苍白而无力。

孟初寒深深的凝视着她，他能够清晰的看到，对他浓烈的愧疚，从女子澄澈清透的双瞳里一点一点透出，将她乌黑明亮的眼眸，轻轻笼上了一层水雾……

孟初寒的心，不由一动……至少这一刻，她是为着自己，才看起来这样难过的，不是吗？

即便她喜欢的人，不是他，可是，至少他也得到了她对自己的愧疚，不是吗？

意识到自己方才想了些什么的孟初寒，忍不住在心底自嘲的笑了笑……这样卑微的他，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悲。

或者诚如面前的女子所，如果他想的话，他可以找出千百种理由来怪她怨她，甚至当太后娘娘给他机会，让他选择的时候，他也执意的选择求其将她赐婚于自己，但终究还是不忍的？

哪怕她喜欢的人，不是他，他亦不忍心让她为难，让她失望，宁愿自己再怎么伤心，也要成全她……就像此刻，哪怕只是看着她如此愧疚的模样，他已是深深的不忍……

“宁儿，这不是你的错……”

喉咙生涩，孟初寒望着面前的女子，有一瞬，他甚至忍不住想要近前一步，轻轻抹去她眼底所有的暗淡眸光，这样的情绪，不应该出现在她的眼中的，她本该似边最亮的那颗星一样，永远快乐，永远无忧无忧的……

可是，这一刻，他又有什么资格，走到她的身旁，做这一切呢？不，或许从一开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这样的资格，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所以，孟初寒只是轻轻笑了笑，涩声开口道：“……从一开始，你就告诉我，你对我不是那种喜欢……是我不死心，非要强求，你才答应的……”

抬眸，男人深深的望向面前的女子，眸中一丝氤氲的光影，如深水静流一般，在眼底缓缓流淌、徜徉，深沉而压抑。

苏栩栩听到他温如暖玉般的嗓音，轻轻开口道：“宁儿，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本就是我一厢情愿，以为能够借着这个机会，与你在一起……其实现在想来，我昨去找你，向你提出那样的要求，本就有些趁人之危……”

是啊，他明知道她不想嫁给孟怀瑾，明知道她不愿意进宫，所以，在听闻姑母要怀瑾向她提亲的时候，在听闻顾景煜亦有意纳她为妃的时候，才会不顾一切的去找她，希图为一个换一个与她在一起的机会和可能性……

所以，当面前的女子最终没有拒绝他的那一刻，他是多么的欣喜若狂……但平心而论，无论他承认与否，他当时的行径，确实可以算得上是趁人之危……

“所以，”孟初寒微微扬了扬唇，看起来像是露出了一丝自嘲般的弧度：“今日在重华殿的时候，你拒绝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宁儿，你不用觉得愧疚……”

语声一顿，男人目光微澜，似一瞬轻轻掠起的风，落在苏栩栩的眉间，然后，在触到她的眼眸之时，却近乎慌乱一般移了开来。

苏栩栩的心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蓦地用力撕扯了一下般。

她知道，面前的男人这些话，不过是想叫自己心里好受些罢了，可是，他在这样安慰着她的时候，他的心里，又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呢？

她之前明明已经答应了与他成亲，可是，一转眼之间，她却反悔了，她甚至没来得及将自己改变的决定，通知他，以致在重华殿的时候，让他全无防备的听着她对另一个男子的“深情表白”……

那个时候，他又是怎样的感受呢？

苏栩栩甚至不敢想，更不敢向他确认。

她忍不住问他：“孟大哥……为什么当时你要帮我？太后娘娘不同意我与顾景煜的婚事，那个时候，你本可以阻止的……为什么反而要帮我们呢？”

她隐隐知道那个答案，可是，这一刻，她却突然想听面前的男人亲口告诉她……或许惟有这样，她才会明白，自己究竟辜负了怎样的一个男子……

目光一动，孟初寒承认，当听到面前的女子如此相问的一瞬，他的心，不受控制的跳了跳，可是，旋即却缓缓沉了下去。

“宁儿，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伟大……”

男人微微低了头，涩声开口道：“当太后娘娘让我选择的时候，我也曾想过，不如就顺水推舟，让姑母做主，或许，我就可以跟你在一起了……”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

苏栩栩听到他温如春水的声音，徐徐散落在她耳旁，一字一句，的是：“……因为你真心喜欢的人，是皇上……只要这样会让你幸福，只要这是想要的，我都会祝福你。我亦愿意成全你……”

只要她幸福。

哪怕那个人，不是他，又能怎样？

况且，她真正喜欢的人，并不是她，即便勉强了她与自己在一起，也不过是满足了他的一己私欲，却不能叫面前的女子感到快乐……

在心底，不断的这样告诉着自己，孟初寒知道，这才是自己最正确的选择，也是他唯一能够为眼前的女子所做的……

可是，心，还是不可抑制的微微抽痛着，像被人拿生钝的刀子，一点一点的慢慢割着一般，不会致命，却叫人不可忽视的疼。

苏栩栩一字一句的听着从男人口中出的每一个字眼，那些看似平淡的语句里，却无一不藏着他对自己的拳拳心意，那样的情深，就像是缓缓涌起的潮水，一层一层抵上她的心头，让她疼痛，亦让她窒息。

“孟大哥，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为我……”

苏栩栩低声开口道。

她如何值得他这样对她好。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对他不是那种喜欢，却还是为着自己的一己之私，给了他虚假的希望，到头来，却伤他至深。

“孟大哥，对不起……”

又是道歉。可是，除了这三个字之外，苏栩栩不知道自己还能什么。

“我根本不值得你喜欢……”

抬眸，苏栩栩深深的望向面前的男子，一字一句的开口道：“孟大哥，你值得更好的女子……”

语声一顿：“我相信，总有一，孟大哥，你会遇到一个真正值得你付出真心的女子……”

而那个人，注定不配是她。

她希望，从今开始，面前的男人能够完全放下她，不要将自己的一片心意，浪费在她的身上，因为惟有这样，才是对他最好的。

只是，听着她口中的话语，孟初寒却是微微一笑，低声道：“宁儿，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是，我从来不后悔，我喜欢你这件事……”

男人语声一顿，续道：“……你也无需为此感到有什么负担，我知道，你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不会对你再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只希望，你能够幸福……”

男人一字一句，温声道：“只要你这是你想要的，只要你过得幸福，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