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深蓝通透的天空，星辰点点，东方有了泛白的迹象。

两列延向远方的橘色路灯，照暖寂静的街道，一辆飞驰皮卡车的轮胎碾过，卷起泥点。

驾驶位上是赖小正，副驾驶位上是穆雨。

冬天的风很冷，车窗中的风很大，但是冰系法师很喜欢冷风。

穆雨肘拄车窗边沿，手背撑着下巴，斜仰头，将脸半探出车窗，扎在脑后的发髻被冷风吹得有些松动，暖色的路灯在她眼眸中一盏盏映出，又逝去。

此时的穆雨和赖小正，已经完成了队长委派的、向第29区的护送任务，正在回往第7区的路上。

但是两人的皮卡车在第8区被拦了下来。

第8区毗邻第7区，同样，维稳志愿小队的第八分队和第七分队也常互通有无。

八队队长向这两名七队队员提出一个请求——

“今天是周四，又到了第8区的超市开放的日子了。”

这点穆雨是知道的。为了避免魔兽聚集出现问题和更灵活地调配警力，72个新区中，奇数号的区域会在周一、周三和周五开放定点超市购物，而偶数号区域会在周二、周四和周六开放超市。

“可是八队的人手实在不够了，所以请你们帮忙维持一天超市秩序。”

嗯，确实，第八区域内还包含一所大学，学生宿舍人口密度高，登记压力大，志愿者不够用实属正常。

穆雨想到这，就应了下来：

“好，赖小正，你开车回七区，我留在八区。”

清晨八点整，八区的好嘉超市开门。

穆雨带着印有“志愿小队”的红色袖箍，在半小时前就已经准备在了门前。

身后是家装潢普通的超市，同时也是变异之后市政部门指定的、少数可以开放的超市，目前依旧用金钱结算，不过，在可预计的未来，在第八区的居民信息全部登记完成之后，每人会凭新的身份证明按需分配领取。

有了前几天的经验，来采购的魔兽们的情绪比之前稳定了很多。

见到彼此迥异奇特，甚至狰狞可怕的面目后，不再相互害怕；也不会羞于让自己古怪模样示人，毕竟，大家都是这副鬼样子。

队伍缓缓行进，每次允许进入一人，采购完毕的魔兽从入口旁的出口拎着大小包裹出来，柜台的哥布林售货员忙不迭地扫码收钱，帮助包装。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穆雨喜欢这种秩序。

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些骚乱。

“喂，能不能快点，前面的人都已经进去了，你还堵在门口干什么？”一只长耳精灵对排在自己前面的魔兽抱怨道。

长耳精灵的前面是一棵树人。

他的外形像是一矮棵树，树干靠上方分化出了类人的五官，皱巴树皮的质感半像植物纤维，半像衰老的人脸皮肤，此时正缓慢地向前伸出两三条根须，同时收回身体后方的根须。

“快点可以嘛？”

“好...的...吱呀呀...”

伴随着枯枝扭折的“吱呀呀”声，树人淡定地开口：

“我...正...在...吱呀呀...”

“加...速...吱呀呀...”

长耳精灵很后悔，出门为什么忘记带一把伐木斧了？但是见到一旁戴红箍的法师，又不敢发作。

穆雨发现异状，迈开长腿，两步来到近前查看。

树人没有脚，而用来移动的根须十分迟缓，想前进一小段都非常困难，穆雨当机立断道：

“树人先生，现在已经轮到你该进去了对吧？这样，我来帮你进去采购，可以吗？请问；你需要购买什么？”

这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案，虽然以树人的语速，吱呀呀讲述完采购清单也要耽误不少时间。

“谢...谢...吱呀呀...”

树人说着，将一根枝丫伸向穆雨，树枝上晃晃悠悠挂着一张便签和一个钱包。

穆雨伸手摘下，这是...购物清单？用焦黄色的树汁书写，虽然歪歪扭扭，但是能够辨识。

太好了，这张便签帮了大忙，省了不少时间！

穆雨拿下便签，树人的嘴巴极缓地咧成一个月牙，笑着感谢道：

“谢...谢...你...吱呀呀...因...为...我...吱呀呀...”

“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树人先生！”

穆雨捏着便签和钱包冲进了超市入口，按照便签上的食物列表开始采购。

七八分钟后，穆雨拎着大大小小几个塑料袋，结完账，回到树人身边。

树人还在继续讲述着，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和笑脸：

“吱呀呀...所...以...要...”

“谢...谢...你...”

天哪，树人先生，你竟然还没有讲完！

通过旁边魔兽们的转述，穆雨知道了树人在这段时间说对自己说了什么。

“法师女士，这棵树人刚刚在你离开的时候对你说，‘谢谢你，因为我动作太慢，上次周二开放超市采购，结果来到超市时已经天黑了，关门了。这次你帮我节省了时间，所以要谢谢你。’”

“哦哦，是这样啊。”穆雨听罢，点点头，将便签、钱包和大小塑料袋都挂在树枝上：

“不用客气的，这是我应该做的，赶紧回家吧，路上小心些。”

刚送走树人，队伍后排出现了一阵骚乱。

穆雨扭正肩头的红袖箍，让“志愿小队”几个字亮在前面，赶过去。

很快，穆雨找到了骚乱的原因——一只魅魔。

这是一种妖娆性感的生物，前凸后翘的身材，天使般的面容，极度暴露的衣着和一条属于恶魔的、黑色皮鞭般的细尾巴。

魅魔周围的魔兽们有的目光已经被魅魔牢牢吸引，虎视眈眈，眼白布满血丝；有的假装不去瞧她，但是心中却像是有蚂蚁在爬，长着嘴巴大口喘气。

穆雨不卑不亢走到魅魔身边，劝道：

“魅魔小姐，我能体谅魅魔这种展现自身美丽的身体的本能，可是也希望你可以照顾一下其他人的感受，这样会影响和扰乱秩序，同时对你自身的安全也会产生不必要的风险。”

魅魔脸上一红，想要辩驳几句，但是看到穆雨的红袖箍，忍了下去。

“人家出门时忘记穿衣服了嘛...”魅魔抱着肩膀，不知道在和谁撒娇。

穆雨解下自己的蓝色法师披风，一抖手，魅魔的天空被一方阴影盖住，随后，披风裹住了她的身体。

帮助魅魔束好颈部系带后，穆雨体贴地笑道：

“先穿这个吧。”

“嗯...谢谢...”

魅魔的脸上更红了。

周围的骚动平静下来，穆雨暗中舒了口气，总算没出什么乱子。

“呵呵，多管闲事。”排在魅魔后面的一名骷髅巫妖冷言道：“她爱露，我们爱看，关你什么事？”

穆雨不作解释，假装没有听到，继续在队伍旁组织巡视。

冬日渐渐升高，接近中午，队伍继续行进，同时队尾也有新来的魔兽聚集补充上来。

人群好不容易安稳了一段时间。

穆雨也站累了，正盘算着要不要和超市中的哥布林借个塑料板凳坐一下，毕竟因为和赖小正执行任务，昨天熬了一整晚没睡。

看来即使法师的身体素质比之前人类的要强很多，在精神方面还是差不多的，如果不休息的话，啊哈...还是会困的。

穆雨微张开嘴巴，偷偷打了个哈欠。

“不行！这些我都要！马上给我结账！！！”

超市柜台方向的一声怒吼将差点睡着了的穆雨提了神。

又出了什么情况？

穆雨连忙赶到柜台前，发现是之前那名骷髅巫妖和哥布林售货员发生了争执。

哥布林见穆雨来了，连忙求助道：

“法师女士，这个人非要把这些东西都买走！”

哥布林指着地上堆满的大塑料袋。

穆雨被这“壮观”的场景吓了一跳，粗略估算有将近五十个塑料袋，每个塑料袋都盛着满满当当的肉，大小像一个个行李箱，收银台上有一个大袋子，剩余的堆了满地，从柜台延伸到货架过道。

这名骷髅巫妖是把超市中所有的肉都打包了吗？

“他想要把所有的肉都买走！”

“我花我自己的钱！我乐意！赶紧给我结账！别废话！”

在两人争执时，穆雨打量这名骷髅巫妖——

从上到下，除了一件挂在胯骨上的短裤之外，全都是骨头，十二对肋骨环抱住空荡荡的胸腔，透过缝隙甚至能看到他的身后。

没有舌头，没有食道，没有肠胃和其他消化系统...

呃...他怎么消化这些肉呢...

骷髅巫妖似是很敏感于别人打量自己，怒道：

“看什么看？赶紧让这只蠢货哥布林给我结账啊！”

穆雨收回目光，直视骷髅巫妖那双没有眼珠的空洞眼眶，手却指向门外排队的人群：

“你把这些肉都买走了，其他人怎么办？”

“再说了，据我所知，肉类对于某些肉食性魔兽是必需品，他们的肠胃只能消化蛋白质，对于淀粉和纤维有过敏反应。”

而且我所说的“某些肉食性魔兽”并不包括骷髅巫妖...穆雨在心中暗自补上这一句。

“不是，你什么意思啊？就凭你是志愿小队的，就能欺负人是吧？”骷髅巫妖抬高了声调，挺直了一节节脊柱，两排牙齿打快板般上下快速碰撞，呱嗒呱嗒响着：

“搞歧视？骷髅就不能吃肉？告诉你！虽然我们变成了不同的魔兽，但是我们依旧是平等的！”

“买可以，但是现在物资紧俏，给其他人留一些吧。”穆雨好言劝道。

“对啊，这么多袋子，你自己也拎不动啊！”哥布林售货员在一旁帮腔道。

“我拎不动，呵呵，你帮我拎啊！”

说着，骷髅巫妖伸手掐住哥布林的脖子，尖锐的指骨嵌进血肉，这只可怜的绿色生物扭了两扭，喉咙发出几声混合着血沫的咯咯声，头一歪，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