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枫离一身雪白的长衣本该是洁净无暇，可袖口却不知为何染上了些许桃花色。一眼望去，仿佛九天神祗一朝被人间的繁华拉下神坛，再也不能回去。

他站在九曲回廊的入口，不知道在等什么人，神色间有着隐隐的期待和雀跃。

不一会儿便来了一个身穿红色劲装的女子，头发高高束起，用红色绣繁复花纹的发带做装饰。除此以外身上唯一能够称作装饰的就只有靴子上的金铃铛。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挑眉问道，一面说一面欺身向前，去闻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你这是从哪家小娘子的闺房里出来的？还染着别人身上的胭脂香？”

白枫离脸上薄染红色，又羞又恼，忙别过脸躲避。“城主！”

城主撇了撇嘴。“真是无趣！”

急忙跟上去的白枫离脸上的热度还没有退，却强迫自己无视，挡在城主身前。“城主曾说过，男子也可以建功立业！”

“这话是我说的不假，可你有这个能力吗？”城主上下打量了一番，评价道“你已经十五岁了，依律法，已经是该成婚的年纪。这时候才来说想做什么顶天立地的事情，不觉得有些晚吗？”

咬咬牙，他也知道最好的时候已经过去，可他还是不服。“每个人的际遇不同，城主又怎知我不行？”

这话倒是让城主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你这话也有几分道理，那么你准备怎么做呢？”

“神宫将要遴选天嫁，我认为这是我的机会！”说这句话的时候白枫离的眼睛里闪闪发光，充满着对未来的希冀。

眼前这个以为自己的未来可以一片光明的少年吸引了城主的注意，轻轻地挑起他的下巴，满意地看着他瞬间慌乱的神色，她知道，这会是一次有趣的交易。“我的规矩，你知道吗？”

“知道”他僵硬着点点头“给一样东西换一个机会，用一个要求换一个承诺。”

轻轻摩挲着少年脸上柔软，她笑着看他紧张，问“你愿意用什么来换这个机会，或者说你有什么可以拿来换？”

他企图深吸一口气来使自己清醒，却不料鼻端萦绕的全是她身上不知名的花草香，带着微甜和苦涩的味道，时隐时现，让人捉摸不透。他默默地在内心道，就和这个人一样，喜怒无常。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间模仿了她，眉毛微微上调，合着嘴角的弧度，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她伸手在他腰上摸了一把，满意地感受着手掌之下的身体抖了一下，迅速变得僵硬。“那就好。”说完轻轻地拍了一下，示意他离开。

当晚，洗漱过后，她看着床纱后隆起的被子，一面觉得好笑，一面觉得他恐怕是动了真格。

床上的人脸红得猴屁股一样，身上散发出酒气。两只手紧紧地抓住被子，闭着眼睛，呼吸急促。

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把头发擦了个半干，顺手将擦头发的布扔过去，遮住他露在被子外的小半个肩膀。“穿上衣服出去。”

他猛地睁开眼睛，刚喝的酒一下子就醒了。“我可以的！”怕她不信一样，坐直身子就要掀开被子。

她只是一眼就让他停住了动作，僵在原地，不敢做一个多余的动作。“别让我说第二次！”

被人扔出来的羞耻感席卷了白枫离全身，颤抖着跑出来，一路低着头，不知道跑了多久，撞进一个人怀里。

素衣抱住浑身颤抖的人，低声安慰“没事了，别怕。你这是怎么了？”

白枫离死死地抱住她，仿佛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木，没有办法松开。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白枫离眼看着就要撅过去，素衣一看这也不是办法，当机立断，一掌劈昏他，半扶半抱地把人弄回了自己屋里。

白枫离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头疼欲裂，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里的。门突然响了，原来是素衣端着早点进来。看他醒了才终于放心。“你昨天怎么喝了那么多？一身酒气，哭哭啼啼的，要是让别人看见可怎么办？”

酒气？哭？

昨夜的记忆潮水一般袭来，昨天那么丢人的事情不知有多少人知道了！他怎么有脸待下去！想到这里便觉心如死灰，已经拿起的勺子都落了下。

素衣忙着吃饭，并未察觉到这些，吃了一碗后突然想起来。“城主让你过去一趟。”

白枫离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完了，她要赶自己走了。

素衣虽然迟钝，可并不代表她傻，看白枫离现在的神色，在想一想昨天是在哪里遇见他的，素衣心里也有了些猜测。“你别胡思乱想，赶紧吃了饭过去，别让城主等你。”

白枫离呐呐道“......我不想去......”

当面再受一次羞辱，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承受。

已经吃了早饭，正在喝茶的素衣看了他一眼，“我在外头等你。”

换衣服的时候，白枫离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戴在身上的玉佩没了。“坏了！我的玉佩没了！”

“不急，去的路上好好看看，不行就去寻领处看看，登个消息，横竖丢不了。”素衣不以为意道，说着拍拍他的肩膀。“快走，再不动身可就来不及了。”

高耸的主楼前，白枫离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在素衣的鼓励下壮着胆子走进去。

可是在看见城主似笑非笑的表情时他还是心生退意，打定主意，一会儿不管她说什么自己都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绝不能再出洋相。

“今天没喝酒？”

果然！“没喝。”

“你还记得自己昨天做了什么吗？”

白枫离的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勉强镇静下来。“记得。”只是声音细得蚊子一样，稍不留神就会听不见。

她低头一笑，觉得他这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十分有趣，不过却并不打算让他就这样下去。

“临走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她坏笑着问。

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中的白枫离并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同，闷闷不乐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地砖。“没有。”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再一次问“你可想清楚了？”

这一回白枫离连话都懒得说只是点了点头，下一刻，一封路引落在他眼前。

诧异地抬头，却看见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该不会？捡起路引的手颤抖得翻了几次都没能顺利打开。

深呼吸后，他终于打开了路引。上头的字其实不多，可白枫离却看了很长时间。不敢相信一切会来得这么突然。“城主！”

城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桌子上，晃荡着两只腿，任由鞋上的铃铛“丁零当啷”的响个不停。“你今天是打定主意不和我说话是吧？还是你也去试药了？从进来到现在就没有一句话超过三个字。”

喜不自胜的后果就是白枫离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幸好城主并不和他计较，而是侧过身子在桌上翻找了一会儿，拎着一个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就拿这个做保，这东西以后可就是我的了！”

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自己找了一早上的玉佩吗？什么时候跑到她手里的？

城主把玩着玉佩道“这就是你的机会，不过你的承诺是什么呢？”

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算计这两个字的人坐在桌子上笑得玩世不恭，任谁看都会觉得这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可白枫离却认真地想了想说“今后，只要我在一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这可真是一笔好大的买卖，筹码下得这样大，却不知你的要求是什么？”她翘着二郎腿，身子往前探，显然开始对他的话感兴趣。

“我有些贪心，想要两件事。”

头一次见有人把贪心这两个字说得这么直白，她笑道“你只管说，应不应我说了算。”

“第一件，在我有生之年，若遇见危难，你要帮我。

第二件，若我死于非命，替我报仇。”

她从桌上跳下来，铃铛声越来越近，即便没有说话，可是压迫感却越来越重。“你果然是个贪心的人。”

“第一件，有生之年太长，危难可大可小，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照顾一个孩子。

第二件，这世上人人都有对手，你若死于非命是你技不如人，我又为何要替你报仇？”

白枫离彼时还是个少年人，只一心将自己喝靠山捆绑在一起，根本顾及不到自己提出的要求有多么孩子气。

可或许正是这样的孩子气打动了久经风雨的城主，她琢磨了一会儿，给了另一个答案。“有生之年，许你三次机会求援。用完即止。”

白枫离仔细想了想，虽然不多，不过聊胜于无。“成交！”

城门口，素衣拉着马，死活不肯松手。“你再等等，再等一会儿就好。”

大道上忽然慢悠悠地跑来一匹马，素衣大喜过望，拉过马上的行囊一看，赶紧上马，向白枫离道“走吧！”

白枫离一头雾水跟着她出城。“你要出去办差吗？”

素衣笑得狡黠“我去求了城主，送你一程。”怕他想不明白，补了一句。“你一个人恐怕不太方便，加上我回比较好。”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妹妹了！”

白枫离无奈地看着她。“你这是何必呢！”

说归说，两个人还是一起踏上了旅途。

晚间露宿，素衣忙东忙西地把各种东西都准备好，一点都不让白枫离操心。

白枫离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素衣，你没必要这样。”

“我知道，可是我愿意。”也只是怅然了片刻，她就重新笑起来，像是一点都不难过。

白枫离不忍心看她强颜欢笑，拨弄着地上的石子。“我这一去，恐怕就不会回来。你若得空，路过这里的时候能来看看我，就很好。”

他的声音虽轻，可听得人却觉得像有块大石头压在自己心上，让人喘不上气。“你就留在城里，不好吗？”

这话说得白枫离不知道该怎么回。

城里自然什么都好，可就是太好了，才让人觉得不敢相信。他还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没有实现，不愿意就这样沉沦于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