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

崔石却是一笑，道：“老陈啊，别跟孩子置气。这么多菜呢，我们这几个人本来也吃不完。孩子抢着吃点就吃点呗，大喜的日子干嘛不让孩子吃点好的。”

似乎是“大喜的日子”这词儿算是打进了陈澄和陈清的心里，这才用警告的眼神狠狠瞪了俩孩子一眼，就当没有这两个菜，把空盘子撤了下去。

“师父，若是佛祖菩萨在此，也当然会选择让孩子先吃饱吧？”

崔石小声说道：“师父应该还记得我佛如来，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故事吧？佛祖对其他生灵尚且如此，何况是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咱们吃多点少点不重要，但你看这俩孩子都饿成了什么样子，八戒都没抢过他们……”

原来如此！

唐僧看了看吃相难看的两个孩童，这才明白了崔石不阻止陈澄陈清张罗这桌菜的真正原因。

善哉善哉，如果是为了这个原因，那当然是说得过去。

我先前一再阻止，反倒是太过迂腐了么？

俩孩子的确太可怜了，可怜得让猪八戒都没好意思跟他们抢。天地良心，这是猪八戒见到吃食时，表现得最矜持的一次，看着两个孩子吃光了一只鸡一条鱼，又上桌小心翼翼地看着大人眼色，慢慢接近那些红烧肉、鸭肉羹之类。

最后，这桌丰盛的好菜，竟然有最少一半被两个孩子吃下肚去，把常年饥饿的肚皮撑得滚圆。要不是陈澄和陈清连连吹胡子瞪眼睛，只怕他们还会吃得更多。

差不多啦，再吃就撑坏了。

崔石很好地控制着节奏，让两个陈姓的老头发不起火，确保俩孩子吃得过瘾吃得痛快。

“看样子，他们很少吃到这些东西？”

崔石貌似随意地问道：“莫非你们两家穷困潦倒，以至于让孩子吃饱饭都困难么？”

这……

“唉！”

一听这话，陈澄和陈清摇头苦笑，两个女人却忍不住红了眼睛。

虽然刚才打孩子的正是一秤金的亲生母亲，但那也是担心菩萨降罪才做出的必要姿态。

俗话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心疼的？

孩子肚子饿，她们未必不知道，但为了那个“崇高”的目标，或许选择性地无视掉了。现在看到俩孩子吃得如此风卷残云，吃相又难看又可怜，勾起心中酸楚，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深沉的叹息。

“我们只是过路的僧人，借宿一宵，明早就走。”

唐僧忽然插言道：“几位施主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总比藏在心里要好得多。过了今晚，我们各走各路，哪怕有什么隐秘，也完全不必担心。”

哈？

崔石真是没想到唐僧会忽然帮忙，这句话说得看似平淡，但却蕴含着一种莫名的力量，用极具亲和力的语调来使对方推心置腹，愿意把心里藏着的事情说出来。

老唐威武啊！

这还是崔石第一次看到唐僧施展这样的手段，这已经类似于某种摄心术一类的法门，看来唐僧成天念经，倒也领悟了一些不同凡响的技能呢。

陈家供奉着真金菩萨像，却把自家孩子饿得皮包骨头，显然唐僧对此也深深不解，这才选择帮了崔石一手，诱使陈家人说出真相。

其实唐僧这句话虽然具有一定的引诱作用，毕竟距离什么摄魂大法还相去甚远，要真是用来逼供，遇到意志坚韧的，那肯定是徒劳无功。

但这些事情，陈家似乎也早就憋得难受，想要找人倾诉一番。

唐僧话音刚落，陈澄就哽咽道：

“我们两家……原本也算是陈家庄的富户！”

既然打开话匣子，陈澄陈清，还有他们的两个婆娘，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陈家庄近年来经历的事情，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出来。

“我们也是为了孩子着想！在我们身边长大，就算是衣食无忧，到头来也只是见不得多大世面的土财主罢了。但要是有幸能拜在菩萨身边修行，未来的前途那才不可限量！”

“灵感大王每年从陈家庄选一对童男童女，推荐给菩萨，可选来选去，总是选不到我们家。”

“所以我们才变卖了所有家产，打造了这尊十足真金的观音立像，每天早中晚三次虔诚上香供奉，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为的就是让菩萨感到我们的诚心，把两个孩子收下。”

“谢天谢地，努力了好几年，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今年轮到我们两家出金童玉女，这俩孩子也算是熬到头了。”

“哎，说起来这段日子的确是苦了他们。咱们大人吃得差点、少点倒没什么，但他俩跟着我们吃苦，我们做爹娘的看着也难受。但为了给菩萨铸造这尊佛像，家里实在是山穷水尽，拿不出什么东西了。”

“就是刚刚那一桌菜，我也是找村里的人赊来的，怎么也不能慢待了远道而来的圣僧……”

陈清的婆娘说得有点激动，把这事儿都给戳破了。

陈清赶紧瞪了她一眼，当着客人的面哪有这么说话的。

“几位圣僧别在意，女人吃多了脑子不灵光。我们村里关系都很好，东家捉只鸡，西家捞条鱼，那都不算什么的。”

然而陈清就算找补了这一句，也只能敷衍敷衍场面。

真实情况如何，唐僧等人早就看在眼里，只怕那女人说的才是真相，甚至犹有过之！

“这不是菩萨！”

唐僧拍案而起，一贯从容淡定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怒容，沉声道：“我佛门弟子，绝不会让人这样倾家荡产去拜佛。礼佛敬佛，有一颗向佛之心也就足够了！我绝不相信南海观世音菩萨，会暗示你们做这种事，以至于家里的孩子几乎都快要饿死！这所谓的灵感大王，一定是假借菩萨之名的邪魔外道！”

老唐都看出来了？

崔石的表情却并没有多轻松，此刻他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那天，在京州市一中的学校门口，他亲眼目睹的那一幕，那个在车轮下无辜惨死的初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