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开始变得很快，严七见证了之前那方精巧戏台的搭建，原来那也是在泽玉宫中，不过是繁盛之时的泽玉宫，而非严七所见的破败弃宫。

终于不断飞闪的画面停了下来。

一岁多大的赵逸之被奶娘抱着，小姐越来越安静整日里除了唱戏吟曲连孩子都不管，她不跟人交流，自说自话，甚至有时候连人都会认错。

后宫里早已传遍说是莹妃疯了。

阿嬷并不觉得小姐疯了，她只是想找一片净土而已。小姐时常说梦话，拼拼凑凑，阿嬷也清楚这婚事怕是出了问题，小姐看天子的眼神连她这妇人都知晓其中不含半点爱意。

后宫佳丽三千，皇帝喜欢薛莹不假，却从来不是非她不可，苦了的终究是小姐，她所能做的，便只有照顾好逸之而已。

薛莹病情越发严重，连皇帝都能看出来她举止与常人大不相同。但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欢仍在，皇帝广发布告求天下名医给薛莹治病。

看过的大夫皆是摇头叹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有甚者说薛莹根本就没病。

皇帝哪能相信这些话，薛莹分明神思不清，旁人看上一眼就能发现，庸医，一群庸医，可是病拖了一年之久真的还能恢复吗？

“莹儿，驸马推荐了位神医，一会朕陪你一同去瞧瞧，好吗？”

皇帝经常来看薛莹，只是薛莹并不同他说话，待上一会儿，逗逗孩子，皇帝便自行离去了。

薛莹今日心情很是不错，在床榻翻找什么东西，献宝似的将一沓曲词捧到皇帝面前。

不管怎么样，薛莹还理会他就好。皇帝接过那一沓纸张，认认真真地看，他爱看戏也爱听曲，只是从来没有人让他觉得如此灵气，薛莹对戏曲并不仅仅是停留在欣赏，更多的是纯粹的热爱，爱到骨子里便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莹儿写的真好，可以唱给朕听吗？”

薛莹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很惊慌地将所有词曲都抢了回去，护在怀里，眼神警惕地瞪皇帝，不住摇头拒绝。

“皇上，臣来了。”

皇帝不强求，拉着薛莹去见所谓的神医。

驸马仪表堂堂，领着神医踏入殿中。抬眼便是薛莹半倚在皇帝怀中的画面。

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分得薛莹一丝一毫的注意。

直到皇帝叫出驸马的名字，薛莹才慢慢转过头。

仇珏以为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不会在薛莹面前心虚，但视线相交那刻，他还是躲开了。

当初金榜题名，皇帝欲将长公主许给他，因为对薛莹的承诺他从未动摇。

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没有背景，无人扶持，在这浑深似海的官场，他又能凭什么出头？空有一身才学，一腔抱负，那又如何？

没有后台，无非两个结果。挡在他人身前的卒子，亦或毫无用处的弃子，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所求的。

油灯下再描摹一次薛莹的容颜，此后当两相忘却。

可笑，天意弄人，皇帝居然见到了那画和词曲，他仇珏明明已经准备好抛却前事。

若是让皇帝知道他另有心仪之人，那他这驸马少不得要担一个欺君之罪。

出乎意料，皇帝并未追究此事，问的却是薛莹的家世，住处喜好。仇珏哪还能不知皇帝的心思。

一一道出，仇珏又作补充：“当时有幸听薛小姐唱曲，便偷偷抄录下来，风姿绰约见之难忘，故又描了相貌，皇上若是心仪，臣可替皇上上门求娶。”一句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讨好了皇帝，驸马之位他不可丢。

皇帝当即拍手叫好，将事情全权交给仇珏。

往后便有了仇珏找上薛太守，借薛太守传信，误导薛莹入宫一事。

薛莹盛宠一时，仇珏心底的愧疚被压下。他没有做错什么，薛莹入宫不仅薛莹自身受宠，对薛家也有好处，他的选择是对的。

不久却又传出薛莹疯了的消息，起先仇珏不信，直到皇帝广求天下名医才意识到薛莹状况糟糕，他告诫自己勿听勿看勿管，薛莹疯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仇珏日复一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近乎将自己逼到神经质的地步。白日里百般为自己开脱，入夜却一声声质问自己，真的跟你无关吗？

想到此处仇珏更加懊悔让长公主见了薛莹一面，长公主善妒，薛莹突然就疯了，要说没有长公主的手笔，谁信？

被不安困扰，连睡一场好觉都做不到。不行，他必须去看看，不能这样下去！

托人找来的神医一到，仇珏便得皇帝口谕准许入后宫探看。

薛莹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一改警惕神色，欢欢喜喜地跑向仇珏，话未出口便被仇珏打断：“娘娘圣安，江神医医术高明，定能治好娘娘。”

薛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仇珏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依旧笑容满面想把手中的东西给仇珏。

仇珏知道那是她自己写的词曲，她说过天下的曲子为他一人唱尽，可他仇珏求的不是唱曲。

要听曲，放眼四方多的是，要坐稳高位，却要排万险而求一。

第76章 针对

见仇珏不接，薛莹显得很急躁。

“仇珏，莹儿喜欢戏曲，朕记得你对这方面也有研究，不妨看看。”

仇珏无法推辞，只好接过厚厚一沓纸，他根本看不进去，薛莹灼热的视线让他心慌难安，时时刻刻如芒在背。

“娘娘写的甚好。”

薛莹得了夸赞神采奕奕，仇珏示意江神医上前诊治。

薛莹今日十分乖顺，并不抗拒江神医的靠近。看诊结束，莹妃自顾自地走了。

“如何？”皇帝略显急切。

江神医实话实说：“回皇上，娘娘她因是心病，神思受阻，才会对外界感知不强。”换言之就是薛莹根本没病。

皇帝还欲说些什么，便听见外面传来咿咿呀呀唱曲的声音。

皇帝疾步走向小戏台，薛莹竟已换好戏服登上戏台。

仇珏看着台上的薛莹，薛莹的一颦一笑依旧令他痴迷，但那份美好早就不属于自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再浅显不过，他自己心里总要有所取舍的。

薛莹水袖轻扬，启唇开唱，眉眼神思又有了当年几分模样。

“小女~着素衣来，梅枝头几度徘徊，昔取久客~赠君三两枝，嘱君金榜题名~速归来......”

低吟婉转的唱声自戏台传开，遍布泽玉宫，低眉颔首，素手轻扬，百般媚柔入骨。

再熟悉不过的唱词，此时听到却恍若隔世。

仇珏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攥紧，心绪难宁，终究有愧，又岂如当初仅凭一腔爱意，一切便是理所应当......

薛莹抱起不知何时跑上台来的赵逸之。

台下皇帝不住抚掌，连声称绝：“莹儿风采不减当年，娶得莹儿真乃朕此生之大幸。”

薛莹遥遥望向皇帝这边，笑意清浅，无半点疯魔姿态。

仇珏挺直腰背，大半身子被皇帝挡住。

连强迫自己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呵呵，那样的女子怎么可能会疯，无稽之谈！

他可以放心的，薛莹很好，一直都很好......

“莹儿——”

一声惊唤，画面混乱嘈杂，严七只来得及在薛莹倒下时将下坠的赵逸之接住。

……

“你是谁？”

严七还没反应过来场景的变化，低头便看见自己怀里抱着一个小豆丁。

之前他在场景中就像空气一样，这个小豆丁怎么能看见他了？

见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没反应，小豆丁深表同情，原来是个哑巴：“谢谢你接住我，我叫赵逸之，你会写字吗？能把你名字写出来吗？。”

赵逸之？莫非他是入了赵逸之的记忆？

严七还是没反应，赵逸之有些失望，没想到不仅是个哑巴，耳朵也有问题，真可怜。

“你多大？”严七看赵逸之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看起来都不超过五岁。

不是哑巴，也没聋啊！赵逸之兴奋地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后了。

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双目圆睁，小小的手捂住嘴，奶娘说的是真的！

“我都七岁了，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了好久。”赵逸之似乎对严七的突然出现觉得理所应当。

“嗯？”

“没关系，你来了就好，你肯定和父皇一样忙才会迟到。”

严七实在跟不上小豆丁的脑回路，干脆任他自说自话。

严七捏着赵逸之的脸，都没什么肉，长大了不是挺正常的吗？小时候怎么又黑又瘦。

“别捏啊，疼！”小豆丁口齿不清地控诉严七的恶劣行径。

严七把人抱起来掂量几下，眉头蹙起，不行，太瘦了。

想当年玉倾缚可是被他养的白白胖胖，那抱起来才舒服。回想那软糯的手感，严七更加坚定自己的“精猪”饲养计划。

赵逸之小脸红扑扑地，他都这么大了还被抱，太不好意思了。这个人一定也等了自己很久，让他抱会儿好了。

严七径直将赵逸之抱回泽玉宫，站在宫门前，现在的泽玉宫竟已清冷至此了吗？三三两两的下人，或打盹，或闲谈，毫无规矩可言。

“你，你放我下来吧。”赵逸之从严七怀里滑下来。

画面和上次晚宴赵逸之带严七去泽玉宫时重叠，赵逸之仔仔细细地检查周身，确认毫无不妥才走进泽玉宫。

赵逸之颇为苦恼，要怎么跟宫女们解释严七的身份呢？严七被发现她们一定会告诉赵嘉裕那个混蛋，赵嘉裕肯定会抢走严七的。

绝对不行！他好不容易等来奶娘口中所说的守护者，才不能被赵嘉裕抢走！

“你藏好哦，别被发现了！”赵逸之带着严七溜进宫中，不时回身叮嘱，宫女寥寥无几，要避开不算太难。

严七看他探头探脑，左右张望的样子就想笑，还是小时候可爱啊，长大了笑得像只假面狐狸，俊倒是俊，假也是真的假。

就严七的感受，赵逸之心里还有坎迈不过去，始终没有完全释放自己，也许赵逸之自己都没发现这一点，但若是修行，始终会有心魔的隐患。

“逸之，你做什么呢？”路过的宫女红杏发现赵逸之偷偷摸摸的样子，上前询问。

赵逸之吓得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慌乱直摆：“我，红杏姐姐......”

红杏心下了然，定是又被四皇子欺负，不敢让奶娘知道了担心：“又伤哪儿了？来，跟姐姐上药去。”

欺负？受伤？严七抓住红杏口中的几个十分刺耳的字眼。

再瞧瞧赵逸之这幅瘦弱的样子，严七顺利脑补出一场惨烈的挨揍场面，越想越是生气。

他的徒弟怎么能被别人欺负，笑话！

红杏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严七的存在，准确来说除了赵逸之谁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既然大家都看不到严七，就没必要躲躲藏藏，赵逸之乖乖地跟着红杏走，偶尔悄悄回头看严七有没有跟上来，生怕人突然就不见了。

“逸之，今天又是怎么了？”红杏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柔声询问。

赵逸之蔫嗒嗒的：“今天去书斋被赵嘉裕发现了。”

赵逸之从知事起，奶娘就不让他出现在其他皇子面前，每天都在泽玉宫里无所事事，赵逸之一直以为大家都和他一样无聊。

直到某一日看见许久不曾见过的父皇独自站在泽玉宫前，却迟迟进来。

赵逸之内心雀跃想迎上去，但父皇突然就转身走了。

好不容易父皇来一次，为什么就不能进来看看他？他知道父皇好像不太喜欢他，但是为什么呢？

赵逸之所蓄积的委屈全部漫上心头，小小的一个人哪里忍得住，一边默默流泪，一边遥遥跟在父皇身后。

路上父皇见到太子大哥，赵逸之看见太子大哥拿着一本什么东西问父皇，父皇满眼都是赞许，甚至还拍了拍太子大哥的肩：“寒儿在学问上天赋极佳，日后定能有所建树。”

学问？

父皇喜欢学问吗？

学问是什么？

太子大哥对所有人都很和善，比起其他人的蛮横刁钻，赵逸之还是很喜欢这个大哥的

虽然他从来没和大哥说过话，但并不影响赵逸之对他有好感，起码太子大哥不会像其他人一样针对他。

事实上太子连他这号儿人都忘了，又怎么会针对他。

父皇一走，赵逸之揩去脸上的泪痕，急切地追上赵郢寒，扬声唤大哥。

赵郢寒明显没反应过来赵逸之是谁，毕竟赵逸之从小生活在泽玉宫里，几乎不出门。

宫里宴会、节日也从来不出现，甚至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所谓的三皇子长什么样。

“大哥，我，我可以看看这个吗？”赵逸之指指赵郢寒手中的书册，满脸期待。

其他兄弟赵郢寒都见过，这人是新面孔，八成就是他那个只闻其名的三弟了。

赵郢寒将书册递给赵逸之，神色探究，第一次见赵逸之本尊，没了解之前，赵郢寒不会妄动，他习惯了知己知彼。

他是太子，是佼佼者，是未来手握大权的人。他一直都知道他必须足够出色，才能戴稳在他头上的帽子，他愿意为此比别人付出更多，获得认可与肯定。

同时也因为他是太子，无论是谁他都必须暗自揣度一番，所有人不外乎两类，一为有用的，二为没用的。

赵逸之仿若捧着圣物一般，视线黏在书册上，这方方正正的薄册子手感还挺不错，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赵逸之直白地问出来：“大哥，这个是什么？”

赵郢寒只以为他好奇是什么类型的书而已，随口答到：“山河志。”

事实上五岁之前的赵逸之因为被忽略以及奶娘的刻意，从没念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