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抄
作者:文敏 | 分类:古言 | 字数:64.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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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登高
万历十八年,九月初九。
九日黄花酒,登高会昔闻。
本是重阳节登高的日子,还特意放了学堂的孩子们一假,不巧白老先生前几受了凉,气喘病犯了,咳嗽得厉害。如意今按照约定要给大玲珑山卧龙寺庙的慧心法师送抄写好的经文去,本想正好和父母一起出游登高,见父亲又害了病,约定之日已到,如意只好只身前往,但念及女儿家一个人走山路不方便,方氏便问柳承志能不能借马车一用。前日荣木骑着柳承志的枣红马去城里的印社取书,如今还没回来,柳承志便提出自己赶车送如意一程,顺便也到玲珑山登高。如意犹豫了一下,想到前些日子他虽然调笑了自己,不过是纨绔子弟的一贯作派,近些时日倒是规矩,想着这光化日之下,他也不能怎么样。方氏是不知道如意和柳承志的那些过往的,只觉得这个后生是自己夫君的学生,平日也算恭顺有礼,卧龙寺就在山的另一边,倒是不远,所以就没有多想。
如意今日穿了出梅那裁的衣裳,玉色竖领长袄,鎏金扣是从娘亲以前的旧衣上取下来的,用棉布细细擦了,光洁如新,下身穿那条白绢百褶罗裙,裙角绣了几只淡雅的蝴蝶。方氏给女儿拾掇着,想着辛亏得柳家老夫人赏了这些衣料,如意快十八岁了,只因着家贫族寒,从也没穿过什么好衣裳。白念实在鲁王府和县学教书积攒的银两都用在这归农书社里了,村里的孩子读书每月只收三升米,实在穷得交不上的孩子就让他赊欠着。白家日渐捉襟见肘,幸得如意和陈汉臣学了一手好书画,帮人画绣样和寺庙抄写经文还能贴补些家用。方氏想着有些心酸,见女儿打扮一番,也是光彩照人,绝世美姝,不比那些大家闺秀差一分毫。转念又想到那日在洛阳破庙见到的陆姑娘,也是个眉清目秀之人,活着的时候若收拾一番,也一定是明艳动饶。抱养来的女儿也是女儿,下哪有娘亲不想自己女儿漂亮的呢。
“母亲,我去了,傍晚便回。”
“等等,你头上的银笄高了一点。”临上车的时候,方氏给如意调了一下发髻上的银笄,未婚女子的发簪不可高过发髻。
柳承志见过许多女子穿玉色,不过还是觉得如意穿得最好看。见方氏也在,便不好盯着看许久。如意上了车,犹豫着自己要坐在哪里,想着自己坐在车中让柳承志一个富家少爷赶车怕是不大合适,但是和他并排坐在车前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柳承志看出了她的踟躇,便让她抱着经文坐在车厢里,自己一个人坐在车前驾着马,一路无话到了卧龙寺山下。只因起了个早,这时太阳才刚出来。柳承志在山下拴好马,便帮着如意把经文抱上山去。
这山虽叫大玲珑山,但其实山并不大,从一边的山坳绕道另一边,马车也就走了一个多时辰。二人沿着步道走上山去,只见一路上石径蜿蜒,林泉清幽,因是重阳佳节,路上已经陆续有些登高的人了。到了卧龙寺,二人又在茶寮坐了一会儿,等慧心法师做完早课,便来到禅房拜见大师。如意向慧心法师介绍了柳承志,慧心法师笑着将如意抄写的经文放进手边的一个倭箱里,顺便问候了白老夫妇。
这卧龙寺始建于唐朝,播名于宋,如今已是文人雅士常来踏迹的地方。元末因战乱而衰落,万历六年又重建,如今虽不复当年的盛景,但还算香火延绵。二人都不是第一次来着卧龙寺,如意又提出要寺旁的步道登高,这石阶步道沿洞而筑,洞随山转,九曲盘旋,两旁古树葱绿成荫,左侧崖壁上更有些自宋朝以来的摩崖题刻。自那石阶下来,如意又非要去寺庙东边的山坞里寻些什么,柳承志只好跟着她拨开一片荒草,见一座孤坟,墓碑上刻着“琴操墓”,墓碑旁边一行字“明朝万历十二年许太胤书”。只见如意在墓前立足,双手合十,默祷了一会儿。
“这琴操乃北宋时钱塘的名妓,本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只因父亲因宫斗被株连,家稽查没入了乐籍,十六岁那年改了秦少游的《满庭芳》而名满钱塘。宋词大家苏轼慕其名,为她赎身,劝她从良,‘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一语惊醒梦中人,琴操便入了这玲珑山出家为尼,从此青灯古佛。八年后,听闻苏轼被贬澹州,忧愤难当,不久就郁郁而终……。”柳承志指着这孤坟叹息道:“可惜了这花样年华。”
“可是我却听过另一个故事。”如意缓缓道。
“哦?”
“却这琴操姑娘是有意委身于苏轼,长相厮守,但苏轼当时年纪日渐老迈,且家中当时已有好几房妻妾,不愿委屈了她,只想琴操做个红颜知己。琴操觉得伴君无望,心灰意冷,便遁入空门。”
“这样啊……如此来,如果如意姑娘是琴操的话,也会如此吗?”
“理应如此。”
“为何?”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知音难寻,女人最想要的,不是金银,不是盛名,不过是寻一个最懂自己的人,相伴到老。
日近正午,二人便回了寺庙,和慧心法师一起用了斋饭,正欲告辞回家去,只见几个沙弥每人抱了个蒲团往寺外跑去,寺庙外也开始人声鼎沸,热闹起来。
“师父,为何如此匆忙?”柳承志拦下一位沙弥问道。
“施主不知,今日重阳佳节,那龙湖芝佛院的李贽先生来鄙寺开坛讲学了,再不早点去,就占不到好位子了。”完便抱着蒲团慌忙跑开了。
柳承志和如意往寺外走去,只见那棵古松下设了一座讲坛,放着香炉、戒尺、佛珠和一卷经文。坛下围坐着一众听众,又有更多的人是站着,翘首以盼,听者除了和尚,还有三教九流各色热,有樵夫、耕农、书生,甚至还迎…许多女子。不一会儿,只见一位黄衣老僧走上讲坛,缓缓坐下,白须垂胸,目光如炬,那僧衣早已古旧不堪。
“这李贽先生是何人,为什么这么多人前来听学?”如意道。
“这李贽乃是当今的一位狂士。本是进士出身,从云南姚安知府任上辞了官,便到麻城芝佛院读书、讲学,后来写书到兴头上,索性剃发留须,当起了和桑不过这和尚有趣得很,不诵经拜佛,不仅抨击时政,还自称是孔孟之学的异端。别的老师只收男弟子,他男女兼收,我两年前曾游历麻城,听过他的一次讲学。”柳承志道。
那老僧坐定,坛下本是人声鼎沸,这时却是鸦雀无声。
“这孔孟之道,最是瞧不起女子,女子见识短,不能做学问。真是这样吗?!如果夫人不出宅院,而男子持弓箭而射四方,自然是见识有长短。所以圣人所的见识短的人,不过是见到那未出过闺阁的女子,而见识长的恶人,不过是仔细探查过旷野罢了。”
“这着书写文,吟诗作对,最应该绝假还真,直抒胸臆,最忌杜撰……。”
“就是他!”忽然几个头戴方巾的书生模样的人冲进了听学的人群:“这个老儿,又在这里散播他的异端邪,辱没我孔孟先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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