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对尹明来说是极其不寻常的一天。

一直刮着寒风，下着薄薄冬雨的蔚蓝市，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有的人，在这样的日子，安静地待在家中或是宿舍，享受着人类科技的结晶，吃着买来或是做好的那些饭菜，过着安逸的日子……这样的平淡，看上去十分容易获得，像是每个人都会有的那份‘普通’，但有的人生来便是不同的，与大多数人不一样，他们自始至终不曾拥有这样的‘普通’。

尹明就是那‘不普通’的人中的一位。

说到底，正确对尹明来说又是什么呢？他是否真的持有自己的一套标准？自我又是什么？尹明不明白这些问题的答案，更不清楚如今的自己到底应该以何种姿态去做这些事，包括现如今跟尹文厉顶嘴的事情也是，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什么也做不到，此时就只能呆愣愣地看着尹文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就像等着审判的犯人。

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呢？

“你说‘为什么’？你从前可从未这样问过我，你果真跟他们学坏了。先是彻夜未归，又是跟我顶嘴……让我猜猜，课题也没按照我的要求完成是不是？”尹文厉将手上的记事本重新放在了尹明的书桌上，又看着尹明，语气虽波澜不惊，但尹明总感觉能从中品出愤怒。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事情便是安慰，安抚，让她不要再那么生气，冷静下来还能好好谈谈……他抱着这样的希望。但尹明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如今的尹文厉，尹文厉说的事情，的确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总感觉哪里有些怪怪的…她好像在巧妙地修改着什么，让事情往她期望的方向发展。

“对不起…我最近太累了……”尹明试图解释着，话说完后他就立即觉得后悔，这个理由听上去是那么的无力。

“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尹文厉看上去有些急躁，但语气又夹杂着对现状的无奈，惹的尹明又是一阵愧疚，仿佛发生这些事的一切缘由都是因为他不好好听话。

“那是因为……”尹明连忙开口想要解释。

然而，尹文厉直接开口打断了他：“好了，你不用继续说了，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选择？这可真是个新鲜词汇，尹明还是第一次从那个不留余地的尹文厉的口中听到这个词，以往她从不会给尹明选择的，不知是料定尹明不会选，还是觉得没有必要给。这次却不一样，竟然给出了选择，那么，难道这次就是最后通牒了？果不其然，接下来，尹文厉说的事情，某种程度上并没有超过尹明的那股直觉所料。

只见尹文厉幽幽地开了口：“一，跟他们不再来往，专心做你的事，二，继续跟他们闹，不过，相对的，我也会舍弃你。”她的言语就像什么铁锤，一旦砸下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她似乎在刻意传达给尹明这样的讯息。

门外，寒风呼啸着。

“……舍…弃？”尹明不明白尹文厉说这个词的意味。

就像舍弃一件完全不需要的日用品一样，她竟然可以这么轻易地将这个词套用在一个人身上？尹明开始怀疑自己所接触过的亲情观念到底是否为正确，但他还没想几秒，就被尹文厉的话语打断了。

平时话不多，只是下命令的她，今天格外的多话：“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的衣服，你的鞋，你的学费，你吃的东西，甚至连你能够踏出家门，进这所大学上学，也全都是我给你一手安排的。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尹文厉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刺中了尹明的心，握着他的手拉着他去医院，安排他坐在等候的椅子上，亲自去排队挂号的祖母，与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尹文厉，看上去完全不是一个人。不，不如说，此时此刻，那个好的尹文厉，那个拉着尹明走出家门，第一时刻带着尹明出去买新衣服，吃好吃的，告诉尹明这个世界有多么广大的人，现如今也不像是尹文厉。

“当初你的父亲也同你一样不听我的话，无能的他离开了我立刻就活不下去了，但我没管他，你瞧他现在的样子，还不是要靠着我？如果没有我，你只怕是早就被他掐死了！”尹文厉站起，抓住了尹明的衣领，恶狠狠地对他说道。

尹明的蔚蓝双眼此时，映出的是尹文厉那不知是愤怒还是不悦的复杂情绪。抓着自己的衣领，面容几乎扭曲的那个陌生老人，和自己所熟知的那个尹文厉，完全不是同一个人。那个好的祖母在这一刻，突然融化在了尹明的心里，就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其实也尹明也知道的，自己憧憬的不过是自己的那份期待和幻想。他想被亲人如此对待，因此没有一日不会去想与家里人其乐融融的那副场景。

可那不过是一个美好的谎言与妄想，他哪来的那些东西呢？

“不、不会的，父亲不会这么做的！”尹明颤抖着，挣扎着，还想要辩解。

“你真该庆幸你的姐姐先你一步离开了这个家，为你省下了一大笔抚养费，不然你可能早就没再活着了。”尹文厉把尹明一推，尹明一个踉跄，直接狼狈地坐在了地上。

“怎么会…不是这样的……”尹明有些不知所措。

尹明完全无法理解尹文厉嘴中的那些概念，他什么都不知道。

“好了，你选吧，我晚上回去还有个会要开，别继续耽误我的时间了。”尹文厉俯视着尹明，审视的目光像是在催促着尹明说出那最后的答案。

答案……吗？这样的他到底有资格要求什么呢？再多的辩解，在尹文厉眼里也是‘浪费时间’？那么，尹明如果再继续纠缠下去，求尹文厉回头看他一眼，听听他内心的想法，这些……可能吗？当然是不可能的。尹文厉的言语彻底粉碎了尹明关于家人的美好幻想，就在刚刚。

他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他只是确信自己身为一个人，自己的生活，不该只有那么一点东西，江文石的话点醒了他，他渴望去抓住点别的什么。于是，此时此刻，尹明的内心浮现出了一个新的答案。

“我，选他们两个。”他张嘴，毫不犹豫地这么说了。

尹文厉眯眼，像是早就料到了尹明的反应，她没说什么多余的，只是开口：“好，你的选择，给我记住了。到时候，可别来求我。”然后，便打开尹明宿舍的门，走了出去。

门被重重地关上，一时间，尹明什么都不剩下了。

空荡荡的房间，好像从没人来过一样。

“哈啊……好冷。”尹明对着自己的手哈了一口气。

总之，对于他而言的新的开始，总算是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