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有崖,我有你
作者:高山林木 | 分类:古言 | 字数:78.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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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似曾相识
眼帘垂下,覆了明亮的双瞳。两串清泪滑过玲珑脸庞,落到空中,画出了完美的弧。
自掉下云端那晚沐浴时落过泪后,今夜在她荡出心飞扬之际,一不小,她将藏了四年八个半月的泪倒了出来。
她的泪,决堤了!!
悲戚的哭声倏然之间响彻长空!
阿泽强行拉住了绳子,由于惯性作用及单边用力,秋千在落下时急促的晃荡了。
他迅疾移步到她身前,将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横飞的陈晴按向自己的胸口,轻拍她的后脑,安抚道:“哭完就好,这里有我。”
真的哭完就好了吗?
他这般安抚着,她却哭的更凶。
她的双手放掉了绳子,怀上了他的腰,张着大嘴对着他的肚子,好似一合口,便能啃下他的肉。也正因此,犀利的哭声有所缓和,不再那般刺耳悲壮。
良久良久,她哭的累了,嗓子有些疼,她闭了口,只默默的埋头流泪。
倒底是藏了近五年的泪,到底是绝望孤独的泪,到底是决堤了的泪,哪能说止就止,哪能这么快就止住,总得让它流干净。
又是良久良久。她止了泪,但依旧怀着他,埋首在他平坦结实的肚子上。
他轻抚着她的后脑,再次开口:“阿晴,这里,我会陪着你。”
五十六个月了,她第一次真情流露。
他的心如蚁在啃,隐隐的痛,绵绵不绝。
刚相识的头一年里,她虽也戴着一副面具,但至少对事还有些热情。可后来,她凡事不上心,凡事冷冷淡淡,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样。
水灵清澈的双眸看不出喜悲,唇角虽扬着,但眉眼的笑意却始终不见。只有在夜里望月的时候,她的眉眼才会笼上浅浅笑意。
他懂。
她在思念。
明月寄相思。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况且,日与月,长与天地,哪怕世间尽毁,日月依旧。
万千年前的月,千万年后的月,都是头顶这轮时圆时缺,奈人离愁的冰镜。日落月升,在寂静的夜里,陪着寂寞孤独的人。
似水月华笼着寂寞孤独的人,仿若代替远方的人拥着她,填了相思,抚了寂寥,慰了空虚,暖了心头。
他轻轻怀着她,语调温柔,嗓音清雅:“你在望月,你心中念想的人也在望月。明月如镜,照了你,也照了你想念的人。你在此落泪,明月里可是照了你落泪的模样。不管他们看得到,还是看不到,流过就好。寄了相思与明月,你的相思便长存明月,不论天涯海角,或是沧海桑田之后,你的相思都在。纵使今生不复,来生的他们,在抬头望月时,感了你的相思,便会来寻你……”
阿泽从未开口问她为何从天而降,可谁会从天而降呢?何况,她是尘封在记忆中的人。只是,这个记忆中的人似乎忘记了他,而想着旁人。
在没遇到她之前,在夜深人静之时,他也仰望星空,望明月,寄相思,寻找她的相思。
自从她来到这个邀月宫之后,她望月,他看她,气势恢宏的宫宇中,自此存了一幕温馨缱绻。
浅淡的月光洒在他的玄色锦衣上,夜风撩开月光,清淡拂过。
她抬眸,泪雾模糊中,看到他明媚的眼眸,清俊的容颜。她的双眼通红,虽止了泪,可眼眶里依然盈着泪,好似随时都要滚落下来。她开口,嗓音不再清脆,黯哑的如同石磨。因为方才哭坏了。
“阿泽,你说的很对。寄了相思与明月,无论他们在哪里,他们都能看到,他们一定知道我想他们。他们不喜欢我落泪,我不会再落泪,他们喜欢我快乐,我要好好活着,快快乐乐活着。我等,我等它找到办法让我回去。”
他低眸望着她的眼,修长的双手覆到她白玉般的脸,小心翼翼的为她擦掉泪水。
这是第一次触碰上她凝脂般的脸,他的动作极其轻柔,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擦破她细嫩的肌肤。
挺好,虽然只是为伤心的她擦掉眼泪,但她终于打开了心结,日后只会快快乐乐的活着。
今夜她的泪湿了他的衣,流到他的身上。
自初见时纵身一跃揽她飘落之后,今夜是第一次将她怀住,他怀的小心。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敢用力,怀中的人柔柔的软软的。反倒她的力气大的很,怀得他紧紧的,好像他会跑掉死的。
只是,当说到等它找到办法的时候,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含笑的眉眼凝固了一瞬,婆娑的泪眼微光闪烁。
他擦干她的泪,双手握住她的臂膀,将她搀扶起来,便放了手,抬眼望了一眼天幕,低眸道:“夜已深,进去吧。”
陈晴颔首,道了声好,转身走向灯火辉煌的宫殿。
清风徐徐,灯火飘摇,在她走过的地上,铺开一个清瘦的影子。
她来到石阶处,忽然想到了什么,暮然回首,入眸的是被月光笼罩,好似披了灵光的神仙,衣袂飘飘,发丝清扬,俊美的脸正漾着明媚的笑。
陈晴犯了老毛病,心神略一荡漾,忘了方才缘何回首,忘了想要说的话。
第114章 似曾相识
阿泽望着她有些迷惑的脸,温言问道:“阿晴可还有事?”
清雅的声音唤回她的意识。她勾了勾唇,暗叹自个的毛病,何以对了四年多的脸,今夜突然又被吸引了一回。
她望着熟悉又陌生的他,道:“阿泽,告诉你个事,之前你见我都会脸红,如今。”
可是,她的这句话明显没有讲完,她的石磨嗓音便戛然而止。浅淡月光下的白玉脸,霎时布满疑云,尚未退去血丝的星眸此时波诡云谲的翻涌着。
之前!如今!
有联系吗!
这里的世界有她生活世界的人!
他们如此的相似,却又有区别!
我会设法让你回去!
这里的世界和她生活的世界到底有何联系?
……
阿泽心下一慌,健步去往她面前,双手握着她的臂膀,担忧道:“阿晴,如今这里有我,我会陪你,我一直记得你,自见到你,我便记清了你的面容……”
陈晴反手握住他的手臂,激动万分,这真的是他乡遇故知了!她颤抖着嗓音,激动万分的问道:“你记得我??那你可记得我们为何来到这里?那你为何又不告诉我你叫苏泽?”
原来曾经,他叫苏泽。阿泽凝视着兴奋难掩的陈晴,道:“我只记得你的水眸,你的容颜,你的白衣胜雪,你我曾经携手作战……”
未待他说完,陈晴蹙了眉心,矫正道:“不,那时我穿男装,穿蓝衣。你仔细想想,我们在天梁,被血海漩涡卷走了,后来就进了太阴涌道,自被卷走那一刻,你便抱着我,我应该昏迷了。你告诉我,后来怎么样了。为何,我醒来便在这个世界?”
阿泽迎接着她迫切的目光,想着原来与她的缘分还不止他记忆中的这一世,这算三世情缘吗?她与他的另一世到底经历了什么,血海漩涡,那个叫苏泽的人在危急关头抱住她,护着她,想必对她也是存了情的。
只是,为何,她要说,醒来便在这个世界?
他想到她方才的痛哭,这四年多望月时的寂寥身影。他觉得不可思议,原来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在思念她回不去的故乡里的人!
那时她着了蓝衣,她从天而降时是若雪白衣,显然,她到了这个世界后,已经有过奇遇。
一吸思量后,他给了她坚定的眼神,道:“阿晴,我是阿泽,不是苏泽。我不知你为何到了这里,为何我有与你的记忆。但我相信有前世,今生,来世。
江山不会亘古不变,岁月悠悠,沧海桑田变迁,现今的世界不会是天地初开时的世界,也不会是万载千秋后的世界。
既然,你在机缘巧合下来到了这里,你便安心的生活在这里,你说过他们不喜欢你落泪,喜欢你快乐,你又岂可背着他们伤心。”
他略顿,握着她的臂弯侧了个身,转首望向明月道:“你看明月,你们一直在看同一轮月呢。”
陈晴望着挂在中天的明月,回味着阿泽如上好古琴拨出的嗓音。
我相信有前世,今生,来世!
真的有前世今生来世呢!吕珍都惩罚负心人十八世了呢!还有神仙,天界呢!她自己也是个没有法力只能长生不老的神仙呢!
岁月悠悠,沧海桑田变迁!
虽未统观过两处世界的地形,但她确定,她生活的世界里没有苍山,否则屹立在天地间的怎可不被人们知晓呢。可是,她又担心自己的分析武断,便又问道:“你知道苍山吗?”
阿泽回首:“知道,在北部大阑国境内,苍山直冲云霄,从未被人攀登过。”
陈晴泛开一抹淡淡的笑,分析的没错呢。
她生活的地方,没有苍山呢,这真的是沧海桑田变迁过后的两处不同世界呢。
她昂首望着这个长了一双与她一般水漾桃花眼的阿泽,知晓他方才的话不会骗她,想着他的记忆里还有一个自己,想着他到底是在苏泽之前,还是在苏泽之后?
她生活的时代没有这里的片言记载,这里也没有大周的记录,她无法判断。
若与他的缘分只有这三世,她与苏泽相识时是蓝衣,他记忆里的人是白衣,那么还有一世,她是何身份呢?
她不清楚为何他会残留有前世的记忆。携手作战,曾经与苏泽是携手作战,这里初见时,也是携手作战。已知的三世,都是携手作战。
曾经在他的战场上,她不知为何举剑杀敌。此刻,她似乎明了,或许命中注定,她与他的情缘便是携手作战,是战友,是可以将后背交付于彼此的人。
她看着他的眼,想着他们的三世,看得入迷,想得也入迷。
阿泽眉眼含笑,记忆中她也在这般昂首看他,言笑晏晏,清澈的双眸中倒映着一脸柔情的他。只是,眼前的她虽看着他,她的眸中也倒映着一脸柔情的他,但她的眸光少了柔情,有的尽是探究猜测信任。
信任!至少她是信任他的!他看懂了这份信任,便松了一口气,泛开了一个笑颜,道:“你若想去苍山,我陪你去。”
昭国,大阑国,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中间隔了二百九十三国,她既然向往,他定带她前往。
她回过神,莞尔摇首道:“不用,我醒来时便在苍山之巅,我已在那里待了很多年。”
阿泽依旧微笑,眸光柔软似水倾泻而出,将她包容当中。
陈晴愣怔,暮然中想起这四年多来,他一直是这种柔软的不可思议的眼神,只是一直被她漠视而已。今晚因为他,她释放了存了四年多的泪。也因为他,她知晓了自己要么回到了前世,要么到了下下世,但绝对不会是下一世,因为他的记忆中还有一个她。
她回想爱脸红的苏泽,他们的心思,她岂可不懂。她笑了笑,道:“阿泽,夜深了,你回去吧,明早还要早朝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意识到这一层面的缘故,在她转身眼尾瞟到他轮廓分明的脸,灿若星子的花眸含着浓烈的情义时,她的心悸动了。
那张脸似乎很熟悉,那眼神也似乎很熟悉,好像深埋记忆深处突然被挖掘而出,不止似曾相识,更是熟悉到极致。
她勾了勾唇角,终究没有回头再看他。因为她觉得,因为他的眼像她,而他的眼神像他们,才会有那些感觉。
她对他的熟悉并不亚于她的两位兄长,甚至,她与他的熟悉早于他们。只是,又被她掩饰忽略了而已。
十四年生涯里,围绕在她身旁的只有陈钰和陈辰。待后来苏泽出现的时候,又在她认为是他给她带来霉运的时候,她只是匆匆的看了他,甚至还取笑他,何曾仔细看过他!
就算如今,在此待了四年多,一直为不能回去而郁郁寡欢的她,虽然日日得到他的细心照料,她又何曾仔细看过他!
就算当初从天而降,被他邀请住皇宫时,她看他看的入迷了,她看到的无非也就是他的色相,她何曾细看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