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皇帝看到人熊皮裘袄显然非常高兴。他自己虽然不喜也不擅骑射，但还是知道这东西的珍贵之处。此时见渤海王拿了这样体贴的好东西奉上，自然觉得十分受用。

“你们王上今岁只得了这样一件裘袄？若是有两件也好取个好事成双的美意。”他倒真是贪心不足。

使臣答：“此物稀罕，更难得的是没有丝毫瑕疵。我们王上素擅骑射武功，因此身强体壮从不畏惧严寒。听说大齐皇帝喜好诗文丹青又素来不精于弓马，想必体弱畏寒，故而将这一件射猎所得的战利品割爱予陛下，请陛下为天下万民保重龙体。”

使臣的话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首先是夸自己国家的君主文韬武略；再贬损自己所依附之国的君主无能；又夸本国君主身体康健，再讽大齐皇帝体弱多病。可是说出来又好像是敬重大齐皇帝并无不妥，让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何况皇帝这些年确实体弱多病，因此最忌讳别人提及此事。然而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今日使臣是来进贡称臣的，他更加不好发作，因此场面一度十分难堪。

一丝冷笑爬上南怀珂的嘴角，渤海国果然是耐不住性子了。看来此次入京，名为觐见实为试探，想要一验大齐国力虚实。

今日若是落了下风，恐怕今后麻烦不断。可笑渤海国以为自己已不用再畏惧大齐，皇帝今日势必要将这种错觉扼杀在萌芽中。

她在心中快速分析了一遍利弊，就将视线投到皇帝身上。皇帝双眉浅蹙，显然很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座下众人也都鸦雀无声。

使臣说的是实话，只是那些武臣笨嘴拙舌也就罢了，偏偏连文臣也不知如何回应。难道这万国来朝的盛世，只是先帝余威留下的一场镜花水月？

她又看向太子，见太子低着头故做不知——太子万一无能，将来怕是连这镜花水月也不能守住。

众人肃然，南怀珂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大着胆子站起身，看了座下的萧砚一眼随后走到太后身旁说：“太后从后宫一路过来想必是渴了，臣女伺候您用茶。”说着非常夸张地双腿跪下来，奉上茶盏到太后手边。

太后不明所以眼中充满疑惑，接过茶盏一时也没有说话。南怀珂待她接过茶去，便再一次看向萧砚，萧砚果然与她四目一对。

她这举动其实十分扎眼，虽说宴席场面铺得大，可她偏偏就坐在太后下手随伺，离帝后和众皇子都十分贴近。因此在这寂静之中忽然起身说话，所有人都目光都不由自主投向了她。

皇帝的脸色显然比刚才更加难看。众人替她捏了把冷汗，皇帝那边已经有些窘态她还这样不知所为，真是不知死活。

然而萧砚见了她的举动已清楚其意图。

这一年多来二人早就相熟，虽然说不上知心之交，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内里藏有几手。可是萧砚不得不顾及母妃的嘱托，他要是真如南怀珂所期望的那样去做，会不会太过招摇显眼？

然而萧砚无论如何都无法抗拒南怀珂给予自己的信任。

他咬咬牙站起身，嘴一裂，用一直率真的语态高兴道：“恭喜父皇，贺喜父皇。”同时脸上洋溢憨笑，完全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

真是变脸如翻书，南怀珂低头忍住笑。

一切虽然只在转瞬之间，皇帝见萧砚发话，即使自己平时不宠爱他，也不得不高兴于儿子站起来解围。

“老八，你说朕何喜之有？”

“这件人熊裘袄委实难得，儿臣恭喜皇上座下有渤海王这样一位好猎户。”

把人家的王上比作猎户，使臣听了，一张得意洋洋的脸登时就拉下了。

萧砚却还在说：“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父皇乃是天下之主，统御万民、遣调万贤，而万民万贤各有所长。好比太后要喝茶就有人跪地奉上，皇上想要熊皮，就有最勇敢的猎人为您得来。

天下之事本就如此，请恕儿臣大不敬，总不能父皇想口吃猪肉还要亲力亲为，还是说父皇应该去当屠户宰杀牲畜，卖肉为业？今儿赵大人来买块肋排，明天程国公来买两只猪蹄，剩下的猪下水赏给儿臣们吃。如此，干脆把御书房搬到菜市口算了。”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皇帝的眉心也舒展开来。

萧砚道：“父皇贵为天子只要知人善用，并不必世事亲力亲为。所以主子想要熊皮，就有奴才赶忙猎取一张献来，这恰恰说明父皇的英明神武、知人善用，儿臣当然要向父皇道贺。使臣大人，贵国王上真不愧是一位好猎户，不知有没有兴趣再为我和各位兄弟一人涉猎一件裘袄啊？”

他仗着年纪小，仿佛不经事似的，一口一个奴才，一口一个猎户，将渤海王贬的一钱不值。使臣脸上挂不住，不知是该狠狠瞪八皇子一眼，还是恨那个打破沉默的小丫头。

太后心里已经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两个小鬼当着她和皇帝面，瞒天过海合谋挖苦使臣，真是好气又好笑。

她放下茶盏看了一眼南怀珂，拿手指指她，那意思就是，小丫头你也太冒险了。万一萧砚说不上话，皇帝反而更加迁怒她胡乱走动。

南怀珂冲着太后既乖且甜的笑笑，又偷偷看向萧砚，后者已经坐下冲她调皮地眨眨眼。太后来回看看两人，不禁露出一个很慈爱的笑，这两个小滑头呀，真是不让人省心。

使臣斜剜萧砚一眼说：“八皇子这话未免也太亵渎我们王上。”

“好了好了，”皇帝大笑着摆摆手说：“老八最是小孩子心性，素日就爱插科打诨，荒唐名声人人都知，使臣不要和他计较。渤海王的美意朕已经收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使臣转眼已经神色如常：“并没有。”

“那就入座。”

接着是今日共同觐见皇帝的琉国使臣、鲜卑国使臣和其余两个小国，也都命人宣读了贡品列单，随后拜见皇帝山呼万岁，皇帝照例赐坐。

紫仪门外大乐再度奏响，光禄寺开爵注酒，预示着大宴拉开帷幕。皇帝举杯饮尽第一杯酒，乐止，众官俯伏，再行赞拜礼，然后各就位坐，乐起，互相碰杯寒暄。

四方珍异从各地水陆远送到京，尽是绝佳上品。司壶、尚酒、尚食等一班人殷勤伺候于一旁，歌舞鼓吹表演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