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了许久的这场雨，就像憋了许久的脾气，一旦释放，就有着骇人之势。

京城大街小巷转瞬便空空荡荡，这么大的雨，除非是十万火急之事，否则谁肯出来呢。

卿公度穿着油衣带着斗笠，独自策马奔向鼓楼街，马蹄急促，水花飞溅，待来到狄府门口，他跳下马来，抓起辅首扣门。

等了好半天，狄府的门子才隔着门问：“谁呀？”

卿公度道：“我是卿公度，想见你家小姐。”

里头好一阵静默，他也知道，他和狄凤鸣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狄家人都了解，而今他已经娶妻，再来找狄凤鸣，当然会让人容易浮想联翩。

终于，那门子将门打开了，恭敬施礼：“世子请。”

卿公度没有迈步，而是道：“叫你家小姐出来，我有些话说。”

门子看向自己的伞外：“这老大的雨，世子还是去堂上说吧，也好吃杯茶暖暖身子。”

卿公度还是道：“叫你家小姐出来即可。”

门子见他坚持不肯进门，只好躬身再行礼：“世子稍等。”

不多时，遥遥的见狄凤鸣跑了来，那姑娘该是有多么心急，油衣没穿，斗笠不戴，后面的秋雁拿着伞追着喊：“我的姑奶奶，当心淋雨着凉！”

狄凤鸣一口气跑到卿公度面前，微微喘着，脚下的绣鞋已经湿透，裙子也湿了好长一截，看着卿公度喜滋滋羞涩涩的笑着：“冤家，这种天气也来。”

卿公度道：“有话跟你讲。”

狄凤鸣一拉他：“那就进房说，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煮酒论剑。”

卿公度没动，既然想了结，身为男人，不好去女子的闺房，即便是狄府的厅堂他也不想进，拖拖拉拉，不是他行事的风格，只是见狄凤鸣满怀欣喜，想说的话突然不好说出了，可是，既然已经决定了，倘或再优柔寡断，会同时害了两个女人，于自己也是痛苦，想清楚了，就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以后你我之间，只是朋友。”

狄凤鸣像是没明白他的话，愣了下，探寻的目光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卿公度道：“我的意思，我已经娶妻。”

只简单的五个字，狄凤鸣却感觉自己头顶响了个炸雷似的，心里突然害怕起来，怕担心的事已经成真，侥幸的道：“我知道你娶了苏锦罗，但你是被逼无奈，皇上赐婚，你不能抗旨，早晚你都会与苏锦罗和离的。”

卿公度摇头：“凤鸣，我的意思你没明白。”

狄凤鸣心中擂鼓般，惶惑，害怕，早已猜到了，只是自欺欺人的不肯相信，问：“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狠心的话，实在难以出口，卿公度迟疑了下，最后道：“我和锦罗，会白头到老。”

狄凤鸣面色僵住，死死的盯着他，盯了半天，讥笑着：“这么大的雨，你来找我，就为了告诉我你和那个苏锦罗会白头到老？”

卿公度点头：“是，我和锦罗会白头到老，会生儿育女。”

如果白头到老还是个婉转的拒绝，那么生儿育女就是坦荡的挑明了，狄凤鸣只觉心头给刀子剜了下，痛得呼吸一滞，火气就像这滂沱大雨，终于不可收拾，突然扬手打了过去，卿公度头上的斗笠掉了，他脑袋一歪，然后挺身站直，没了斗笠的遮蔽，瞬间满脸雨水，他想，假如这样可以让你好受些，那就打吧。

狄凤鸣咬牙切齿道：“我其实一直担心你会变心，但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快，我就是不懂，我们一起长大的感情，难道不敌你和苏锦罗相对几日吗？到底是男人都是这样的薄情寡义？还是因为那苏锦罗太会狐媚？”

卿公度任凭雨水顺脸淌着，其实他自己，也是不久前才明白这个道理的，现在，他把这个道理告诉狄凤鸣：“若锦罗不出现，我会一直以为，所谓感情，就是你我这样的，在一起觉着美好，分开了徒留担心，你高兴我高兴，你发脾气我让着你，只等锦罗出现了，我才知道，喜欢一个人不是只关心她是否吃得好穿得暖，而是，怦然心动，我们相处了这么久，我对你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而锦罗一出现，她只无助的看了我一眼，我就怦然心动了。”

那次是，锦罗给裴晏拉着投河殉情，裴晏根本就会浮水，锦罗却差点送命，幸好卿公度路过，就在他双手将锦罗高举过水面时，吓得花容失色的锦罗看了他一眼，就在那一刻，他体会到了什么叫怦然心动，而他对狄凤鸣，更多的是感觉像要好的兄弟。

狄凤鸣一把推开为其撑伞的秋雁，泪水随之滚滚而下，混着雨水，一双眼睛都模糊了，看不清卿公度的表情，只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哽咽着：“我还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对你怦然心动了，你也很照顾我，我们青梅竹马，我们就该成为夫妻。”

卿公度始终没有转头来看，只道：“你若恨我，就恨吧，因为，我今生注定要辜负你了。”

说完欲走，狄凤鸣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这一走，便是自己永远失去他，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抱得紧紧不肯松开：“我不会逼你现在就和苏锦罗和离，我给你时间。”

卿公度转头来看，看狄凤鸣哭得泣不成声，他为其擦了下雨水混合的泪水，语重心长道：“会有男人真心喜欢你，且那个男人已经出现。”

狄凤鸣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使劲摇头：“我谁都不要，我就要你。”

卿公度想掰开她的手，怎奈她抓的太紧，叹了声：“我已经属于锦罗，抱歉。”

狄凤鸣愣了，再不知说什么。

秋雁那厢哭着喊道：“小姐，世子已经娶了旁人，你该醒醒了！”

狄凤鸣四肢一软，双臂滑落，呆呆的看着卿公度：“我们，到此为止了吗？”

卿公度看着她绝望的样子，心中亦是不好受，怎奈自己必须快刀斩乱麻，否则害己害人，于是狠狠心：“我们，还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仅此而已。”

狄凤鸣闭上了眼睛，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卿公度走了，上了马，没有回头。

良久，狄凤鸣猛地睁开眼睛，啪啪踩着雨水跑出家门，举目遥望，只望见漫天漫地都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