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伊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过。

在他近二十年的律师生涯里，不是没有遇到过挫折，什么被告方的人身威胁、官员的警告、同行们的围堵，证人的背叛等等，这一切戈伊斯都经历过。

但他不能忍受今天这样的失败，自己完全是被委托人给拖累了！

戈伊斯可以容忍小镇上那帮刁民的辱骂，即使险些遭受围殴，他也未曾觉得有何不妥，毕竟，那都是在他能够预料的范围之内，但被队友坑害却给了他闷头一棍！

“夏佐那个混蛋，到底在搞什么！”

戈伊斯恨得咬牙切齿，旧厂房的爆炸事件绝对和夏佐脱不了关系，这个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不知道这会给自己的案情造成不利吗？

一边想着，他飞快地朝着冒烟的地方跑去。

他的身影最后在一道长长的警戒线外被拦下了。

“喂，你不准再往前走！”

戈伊斯在一片倒塌的树木边上，被一名巡警打扮的人拦了下来。

“我是这个工厂请来的律师，有必要进去看看，阁下，我不会走太远的。”

戈伊斯一边说着，一边伸长脖子往更远处瞧去。

这附近的警员至少超过了一百名，不过隔得太远，戈伊斯也分辨不清那些人到底是警员，还是其他部门，应该是都有。

“科达加堡市政厅的动作这么快？”戈伊斯很诧异。

这才发生爆炸没多久吧，就调来了好几个部门的人，他的职业心理都让他怀疑是不是市政厅的人自己策划了这场爆炸。

这时候，那名拦下他的警员，用手指着还被浓烟遮盖的地方说道：

“我这是为您的安全考虑，律师先生。爆炸造成了地陷，再往前走可能会遭遇塌方。”

戈伊斯对旧厂房的建筑构造并不了解，毕竟与自己的案子无关。

他顺着警员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到前边出现一个巨大的类似断崖一样的构造，锯齿般的裂痕沿着断崖延伸到地面。

那些原先在这里的建筑全都消失不见，周围的景象变化实在太大了，厂房、树林都因为地陷被掩埋住，就连厂房附近的一条小河也因此受到影响，爆炸破坏了地下水层，让河流一度陷入停滞。

“这是用了多少炸药？”戈伊斯难以相信。

“据我们勘察，厂房地下原本就存在一个巨大的人造空间。”警员即时解释了一句，以免对方误会。

但戈伊斯已经没心情思考这些话了，他只知道自己的委托人犯了个大错，他迫切需要与夏佐见上一面。

他匆忙和这里的警员告别后，转身往染料厂的经理办公室赶去。

走进染料厂时，戈伊斯见到这里的工人竟然还在正常上班，好像完全没受到附近爆炸的影响。

他直接上楼，来到经理办公室。

“请进。”房间里传来夏佐沉稳的声音。

戈伊斯看到夏佐，对他竟然还没有被人带走调查而感到惊讶。

“我想，你知道我要问什么？”戈伊斯面色不善地看着对方。

“律师先生，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夏佐装出一副不了解内情的样子。

戈伊斯不想和对方闲扯下去，他直接走到夏佐桌前，不顾礼仪地将双拳砸在对方的桌子上。

嘣！

戈伊斯双手撑着桌子，几乎是用吼声质问道：“不要在这里装傻，夏佐。要知道，是我是在给你们辩护，旧厂房是怎么回事？”

等待他的是一阵沉默。

然后，夏佐面露无奈：“可能是旧厂房里的什么机器发生爆炸了吧，那里毕竟年久失修。”

“什么机器爆炸会炸出一个大坑，还有那地下岩洞是怎么回事？”

“请问您说得是什么坑？”夏佐装着迷糊。

戈伊斯气愤道：“我说的可不是外语，阁下。”

夏佐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市政厅的人会给出答案的，您不应该关心这件事。”

“我这是为了你好。”夏佐又加上一句。

这会儿，戈伊斯也稍微冷静下来，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面露愁容。

“唉。”律师叹了口气。

“我真不知道您为什么要突然搞这一出戏，阁下。我得事先提醒你，这件案子难办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克凡尼、温士顿去，到时我们再想找别人帮忙是不可能的。”

戈伊斯尽可能地向夏佐说明自己的难处，以免对方再抱太大希望。

染料厂终归是他的委托人，哪怕在愤怒，戈伊斯也只能尽力配合对方。

“您放心，无论案子是否成功，该付的酬劳绝不会少。”夏佐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尽力而为吧。”

戈伊斯无力地点点头，这根本不是酬劳的事情，案子出了这样的变故，对他和所在事务所的打击都是巨大的。

另一边，在乡民广场上。

莱尔躺倒在地上，周围闹哄哄的人群已经全部被市政厅的人给驱散。

此刻，沃森、约翰律师、格雷克镇长，还有那名自称是新任规划局局长的戴里克围在这里。

“这家伙没救了。”沃森很不客气地说道。

在知道莱尔是污水间工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确信这一点，对方今天表现出的症状绝不是轻症，明显已经是白血病恶化的表现。

这只是第一次晕厥，在之后的日子，这种迹象会越来越频繁地发生在莱尔身上，留给他的寿命不会超过一个季节。

沃森故意让自己的语气稍大一些，已让里里外外那些镇民都听见。

果然，周围的人听到后都一个个浑身发抖，空气里很快弥漫着使人透不过气的慌张和惊恐。

“请问这是种什么病，专员阁下。”新上任的戴里克局长很有礼貌地询问。

沃森瞧了对方一眼，然后说道：“我称它为白血病，是种极其严重的血液疾病，我想，以当前的医学水平，估计是无药可救的，何况这家伙已经是晚期了。”

“白血病？”戴里克局长佩服地看了沃森一眼，没想到学会的人连这个都知道。

“这种病真的和污水有关吗？”戴里克继续问，同时拿出记事本，准备记载地更详细一些。

作为新上任的规划局局长，也背负着监督地区环境状况的职责，戴里克吸取了自己前任的悲惨教训，打算让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技术官僚。

“是的，人类居住地区的水质、土壤、空气污染，都会导致这种疾病的高发，但对于究竟是哪一种化学品导致，还需要更多专家的参与。”

沃森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他也只知道个症状和病名而已，对于涉及到病理的东西就只是略懂皮毛了。

他们两人慢慢说着，然后让人将莱尔就近送到克凡尼市的医院去。

虽然送往医院根本无济于事，但总不可能放这里不管吧。

等到莱尔被搬到一辆马车上运走后，先前那些作伪证的镇民纷纷围了上来，想和沃森等人讲话，他们也看出沃森的身份好像才是这里最高的。

“专员老爷，帮帮我们吧。”有人喊道。

沃森朝约翰使了个眼色。

对方心领神会，立刻走到人群面前说道：“各位，我原谅你们之前的错误，须知，帮人作伪证可是大错。现在，你们也亲眼见到了这种疾病的可怕，那位工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们知错了，请救救我们。”

镇民们并不懂这种疾病是怎么发生的，但是一种朴素的思维并不妨碍他们这样理解，莱尔是染料厂的工人，他因为接触污水而生病，所以约翰律师之前说得致病原因并不是欺骗，而是真的。

亚托公司的染料厂才是最大的骗子。

约翰知道是时候了，于是在他的解释下，众人纷纷表示愿意撤销指控，并自愿帮助律师和其他受害者家属作证。

见状，沃森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满意地点点头。

这其实是学会与市政厅共同表演的一场戏罢了。

在那晚遭遇不明人士袭击之后，沃森就猜到染料厂一定会有所动作，虽然不知道对方会怎样行动，但这不妨碍沃森将计就计，因为无论对方有何后招，都只能以掩盖事实为目的。

而沃森他们要做的，就是让染料厂自乱手脚，如果对方去收拾旧厂房的烂摊子，学会就可以用调查袭击案的名义去搜查那里。

而倘若染料厂方面假装不理会旧厂房的事情，学会同样可以用侦察到非法实验为由去搜查。

总而言之，当旧厂房的秘密被暴露出来之后，染料厂就只能想办法去遮掩，这样一来，污水案的事情同样会漏洞百出。

只是，沃森没想到拜厄斯总队会出动这么多人，竟然把巡警局、规划局、西塔联络站的人都调来了。

他更没有料到，染料厂做事如此果决，直接将整个旧厂房连带着地下岩洞给炸毁。

可想而知，染料厂绝对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至于那位叫莱尔的工人突然病发，这就纯属意外事件了，当然，他的病发对沃森等人也是有利。

这样讲或许不道德，但事实正是如此。

“如果不是他的自私与贪婪，早点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也不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的结果。”

沃森对病重的莱尔表示爱莫能助，只能希望对方的生病能够让更多染料厂的工人站出来，及早醒悟，自愿揭发染料厂的非法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