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风循着昀天的视线看向天际。世界的尽头，是洪荒，洪荒与天际交接的地方，最为薄弱，最易出现时空裂缝。当初那名逃往裂缝中的男子，此刻还活着么？

异世之人，她算是一个，可是成为饮魂觖的主人？这恐怕难于登天……

慕风寻思片刻，疑惑道：“如果饮魂觖不被毁掉，又会如何？”

“这就是遥光在人界寻觅的答案。”

昀天收回远眺的视线，神色略为凝重：“饮魂觖不毁，魔便生生不息。灭不了魔只是其次，饮魂觖被制造出来的真实目的，才是我们该关注的。”

魔的确是生生不息，当年墨月被帝君打得魂飞魄散，也能再临世间。十方魔域和魔界也都可以修复。

可他却说这只是其次，难道饮魂觖存在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难怪帝君要分出一缕神识在人界轮回万世去追查它的根源。

饮魂觖逃离锁妖塔回到墨月手中，帝君却不阻止，也不去夺回。难道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慕风思考片刻，得不出结论，只能暂且作罢。转而好奇问道：“我师父在人界的第二个任务是什么？”

“第二个任务……”

昀天低垂下头，眸光明灭不定的看着她，沉吟许久，道：“将来你自会明白。”

他不说，可能有他的理由，慕风也不过分纠结：“他完成任务之后，去了哪儿？”

“他抛却肉身，抹去记忆，回了我的神识海。”

昀天的声音淡淡的传开，听不出任何情绪，话音仍是飘渺的，落在慕风耳中，却令她没来由的心尖一颤。

“从此……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遥光了……”

慕风喃喃道，这瞬间，往昔记忆铺天盖地蜂拥而至。

初上遥山，他端坐帘后，隐约可见一道白影，清雅绝尘，气质如兰，嗓音亦是柔和动听。

拜了师，他悉心指导，面面俱到，身在遥山，却心系天下。

她回了皇城，他以公子遥光的身份接近她，替她驱除魔障。

此后她颠沛流离，辗转列国，却总在危险时刻蒙他相助，替她化解危难。他赠她封魔曲，与她以琴相交，是她此生唯一认定的知己。

他素来从容淡定，与世无争。容颜清冷，一抹笑意却如春风拂面，轻易可化去万年寒冰。

她承诺解决了眼睛的问题，便回遥山陪着他，从此不再离开了，可终究是对他失了信。她去和亲，他分明不舍，却固执的连他的神情也不愿让她看清。

直到最终，遥山之巅，他与她一同退魔，却连一句道别的话也不曾说。

如果当初，她知道此后这一生再也不能见他了，那么，他是遥光还是师父，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她知道，这世上再不会有遥光了，她又怎么会在退魔之后狠心将他独自晾在遥山，自己跑回东土？

直到梦见他离开了，才急着去找他，可这还有什么用？

她的愧疚他见不到了。她甚至来不及看着他的脸，叫他一声师父。

他离开时，当真毫无遗憾么？

可她有，她的心里，塞得满满的全都是遗憾。未能珍惜的遗憾，未能兑现承诺的遗憾……

“你舍不得他？”

昀天的话音柔和的传入耳际，这一刻，他的嗓音与师父一样温柔悦耳。他的脸与他亦有三分神似。

慕风久久凝视着他的面容，无法释怀：“他为什么抹去记忆？”

昀天淡然答道：“为了不扰乱我。”

“扰乱你？”

“他在人间偶然修得七情六欲，他的杂念会扰乱我心。”

看来这位帝君真是无情无欲。

慕风轻叹一声。从此，这世上当真再无遥光的痕迹了，连记忆也不曾留下，还能指望什么？

“你为他伤心？”

昀天审视着她的面容，将她的细微情绪尽数捕捉于眼底。

慕风勉强牵出一抹浅笑，故作轻松道：“其实我早有预料，只是你不承认，我就自欺欺人当作不知情罢了。”

昀天闻言，无奈叹了口气：“你若想他了，就当我是他好了。”

这算什么……

慕风无语而尴尬的别过脸去：“你与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昀天不解道：“你喜欢弹琴，要探讨音律，可以来找我。”

“他是我师父，也是与我惺惺相惜的知己，而帝君，从不与人交心。”

“这简单，你有什么不吐不快的心事，来对我说就是了。”

说得轻松。慕风无可奈何，不再与他纠结这个无意义的问题，“帝君今日哪来的闲情逸致关心旁人？”

“我见你整日愁眉不展，于心不忍。”

慕风不以为然：“帝君无情无欲，又怎么会于心不忍？别再寻我开心了。其实我还有件事，想请教帝君。”

昀天不置可否，也不反驳她，只是好奇道：“何事？”

“我昨日在你寝殿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一夜之间神力大增，不知是什么原因？”

“一夜？”

昀天摇了摇头：“你受重伤，昏睡一月有余，至于你神力大增，是梦浮生的效果。”

慕风恍然大悟，原来喝它还能疗伤。

那口名叫梦浮生的温泉据说是生命神泉，当初抿了一小口，就直达天神后期，这一次，能从神王直接突破至神皇，恐怕他不止让她喝了一小口。

这帝君倒是没她想象的那般小气。

不过，他说她昏睡了一个月，而不是一晚，那么……

慕风倏然抬眸，神色紧张的看向昀天：“我这一月有余，可是躺在我自己的寝殿？昨晚只是个意外么？”

昀天不自禁勾起唇角，唇畔一抹笑容意味不明，却颠倒众生：“你说呢？”

……

要她说？她也不知道，她只知自己突然出现了认床的坏毛病，并且她抗拒的是她自己的床。

个中因由，如今看来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但她不想接受。那就略过这个话题罢。

无论是或否，只能当作一切没发生过。不再提起，让往事随风去。

凌乱之中，一道孩童软糯的嗓音突然自殿外飘来。

“风风……”

慕风蓦地转身，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短发男童面朝着她的方向，安静的站在殿门前。这孩子着一身白衫，胖乎乎的，浑圆可爱的外表却掩盖不了他一身高贵气息。

粉扑扑的小圆脸上此刻神情激动，他的五官极为漂亮，恐怕比起昀天也不会差。将来长大定然也是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

只可惜，他的眼却是睁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