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振的住处。

此时此刻，萧振还有些懵，为什么箫剑现在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还用剑指着他。

“你刚说什么？”

箫剑手中的剑又近了他几分，“我说，我们比一场。”

萧振注视着箫剑的眼睛，他的神情无比认真，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不是他平时的样子，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萧振担忧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神情让箫剑心中忽然冒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什么也没有。我们不是兄弟吗？兄弟之间切磋，再正常不过了吧？”

“可是……”

箫剑打断萧振，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道，“哥，你该清楚，我们两个迟早要比一场。”

萧振眼神微动，垂下眼皮，没有说话。

箫剑静静地看着他，耐心等着他的答复。

过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箫剑神色黯然，缓缓把剑放下，“算了……”

“好，我答应你，切磋可以，我们点到为止。”萧振忽然出声，眼中一扫颓色，泛着光。

看得出来，他也会认真对待这场比试，箫剑嘴角勾起了笑，“我们去外面。”

今夜，没有月光，也没有云彩，空气都浓稠地停滞不前，闷得可怕，连路灯中的烛火都只是轻轻晃着。

两人站定，萧振从腰间拔出佩剑，原本还在动摇的心，在拔出剑的那一刻，已经清晰明了，箫剑说得对，他们两个迟早要比一场。

看着眼前还没有他高的箫剑，萧振觉得他虽然年纪小，但却比自己强得多。

自从进入风云，这一年多来，他虽然努力把箫剑当做亲弟弟来看待，但两人之间总有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

因为他最讨厌的，令他抑郁的，崩溃的，他想逃却逃不开的，私生子这三个字，如同一颗恶魔的种子，不断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折磨着他，让他发了疯。

不同于他表现出来的平静温柔，萧振的内心复杂而敏感。

外界的声音和内心的魔鬼，以及父亲的态度，弟弟单纯的亲热，都让他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感到难以招架，身心疲惫。

他小心地保护着自己，总是对人温柔淡漠又疏离，不给任何人伤害他的机会。

即使是这样不讨喜的性子，却有一个人拼了命地向他招手，对他笑，跟他一起玩，甚至，把那些叫他私生子的人都狠狠地揍一顿。

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让他的内心逐渐松动，甚至产生了，向他敞开一扇门，让他走进来，保护好这个对自己毫无防备的单纯的傻子的冲动。

刚有这种想法，他就被父亲打了，原因是没有保护好箫剑。他这才明白，他想把箫剑当成亲弟弟的想法是多么可笑，他不过是一个没有利用价值就会被丢掉的工具罢了。

他开始对箫剑产生了复杂的感情，他羡慕他拥有正常的身份，被所有人宠爱，拥有可以任意妄为的权力，却又对他的单纯热情无从招架，想着去接纳他，但他同时也憎恨他的所有任性行为都要他来买单。

三个月前，箫剑出事的时候，他犹豫了，因对弟弟见死不救，被父亲鞭笞，他无话可说，硬生生挺着，尽管他后面理智占了上风，去找了箫剑，但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是想让弟弟消失的，他无法回避自己的内心。

过后，他痛恨厌恶有这样想法的自己，箫剑对他越好，他就越恨自己，以至于他根本不想看到箫剑。

他终于明白，他不是恨箫剑这个人，而是不想透过箫剑这面镜子，看到那个软弱无能又内心丑陋的自己。

在箫剑提出要打一场的时候，他的内心其实早已巨浪翻腾。

箫剑说得对，他们迟早需要打一场，来解开内心的不安猜疑。

萧振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而激动。

“来吧。”萧振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目光却亮的可怕。

箫剑握紧剑，踏步上前，直冲他而来。

一劈，一砍，抵挡，调转势头，下挑，侧切。

几个来回下来，两人都互相观察着对方的套路。

箫剑有些吃力，他的每一次攻击都能被萧振轻而易举地化解，实力差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于是他转变了攻势，改用符咒。

他查过萧振的课业，他并不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天才，就比如，他目前修的中级符咒课，就是他所有课程中最差的，在班级里只是中等水平。

见他拿出符咒，萧振的脸色果然变了。

箫剑冲上前，边用剑攻击，边找机会使用符咒。

萧振闪躲着，眼睛始终没离开箫剑。

忽然，箫剑调转势头，一剑劈来，萧振侧身躲过，抓住他握剑的手腕，正要把他丢出去，箫剑却转身用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距离极近，姿势别扭，箫剑却在这时盯着他的眼睛，露出一丝笑意。

他这是……萧振明显慌了一瞬。

箫剑淡淡道，“哥，你怕吗？”

萧振眉头一皱，心道不妙，他的脖子上被粘上了什么东西，怕是符咒。

他松开禁锢箫剑的手，一掌把他推开。

箫剑向后滑行一段距离，直起身子的时候，嘴型微动，“定。”再抬起头，萧振已经一动不动了。

很好，他很满意。

箫剑拍拍身上的尘土，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向萧振，语调轻快，“哥，被我发现弱点了吧。”

萧振俯视着这个低自己一个脑袋的弟弟，尽管深陷困境，却依旧如往常一样面不改色，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些许欣慰的意味，“不错，你做得很好。”

箫剑皱眉，他的态度让他火大，他揪住萧振的衣领，自下而上盯着他，“我可不是为了听这个。”

他的眼睛里闪着意味不明的东西，萧振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再睁开眼，眼里什么都没掺杂，平静得可怕，语气也是平静的，“我输给你了。”

听到他亲口承认输了，箫剑却并没有想象中开心。

他看着萧振毫无波澜的眼睛，松开他的衣领，后退了几步。

这双眼睛，永远都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他的眼睛总是平静的，跟他这个人一样，什么都不会引起他的感情波动。

箫剑望着他，瞳孔颤动，低声喃喃道，“你总是这样……”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眼中的巨涛在这一刻沸腾到了极致，他声嘶力竭地咆哮出来，“你总是这幅样子！”

似是长久以来的怨气终于有了宣泄口，箫剑的脸涨得通红，他的眼中充斥着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怨气恨意，“既然这样！就不要去抢我的东西啊！我想要的东西，你总是能毫不费力的得到，然后弃之敝履！不想要的话，就不要抢啊！”

他的眼眶红了，声音打着颤，“明明，我已经把很多东西都让给你了，我做的还不够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连父亲都要抢走……”声音越来越小，箫剑痛苦地捂住脸，蹲了下来。

萧振呆呆望着蹲在地上哭泣的箫剑，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箫剑，他总是被人捧在手心的明珠，总是得意的笑着，总是没有烦恼的，相比而言，他则是躲在他背后玻璃墙后替他承受一切黑暗面的私生子。

而在这一刻，箫剑哭泣的样子渐渐与一个人重合，那是只敢躲在内心角落哭泣无数次的弱小的萧振。

一瞬间，那层隔着他们之间的那道无形的玻璃破碎了，萧振注视着箫剑，内心颤动，心疼，又欣喜。

原来，不只是他，箫剑的内心也跟他一样充满了挣扎，他们都伪装地很好，在这个都是伪君子的世界，他们都一边佩戴着得体的面具，一边跟自己的内心做着抗争，努力地想突破对方建起的高强，向对方再靠近一点。

原来，他们从来不是泾渭分明的光与影，而是同病相怜的双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