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一屋子的人全都盯着他看，不乏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的瞅着他。而夜罗刹的面上则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玄七看在眼里，脑海里的画面闪过的全部都是他往日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玩世不恭样，到底是怎样的伤痛让他变成了如今这副迟暮沧桑的鬼样子?

“爹爹，你就是城中传说的那个掳小孩子的人么?”

夜罗刹没有正面回答糖糖的话，而是一伸手将自己黑袍子底下的胸膛露出来给他看。

“爹爹!”糖糖惊呼一声，差点儿吓晕了过去。

薄薄的一层皮宛如透明的蝉翼，血管的脉络也看得清清楚楚，自然还有只剩半颗心的心脏，血液汇集处便一下子倾泻而下，喷在他的胸腔里，那半颗心脏历时了十四年还依旧跳动在他的身上，不，应该是他十四年了，还活着，确实是个奇迹。

“你既然看到了，爹爹也不瞒你了，”说着他又将那衣袍小心翼翼的放了下来，护住脆弱不能经受半点儿伤害的它。“你那时还小，一些事都不知道，包括你的娘亲，她跌下剐妖台死了，还有爹爹这半颗心脏，也一同随着跌下了剐妖台。当年爹爹昏迷不醒，一直以为自己就在阴曹地府里晃悠，没想到，我姐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方子，每日用小孩的心肝血来祭养我的这半颗心，爹爹才捡了一条命，苟活至今。”

“爹爹。”糖糖大哭着趴在他的怀里，却怕触碰了他脆弱的伤痛又往下抱着他的大腿哭个不停。

玄七一旁看着，安慰不得，只得跟着一起默默的掉着泪。她不会照看孩子，六郎会啊，那个小婴孩在六郎的怀里，不哭不闹，而六郎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块糖果，那么丁点儿的孩子，一点儿也不挑食的吸允着，甚是不闹。

“爹爹，我一定会找到更好的方法医治你。求你，再也不要离开糖糖身边了好不好?糖糖长这么大了，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家，爹爹，你答应糖糖好不好?”糖糖说着，一手拉着夜罗刹一手拉着鬼姬。

如此多余的自己，悄莫声息的挪到院子里看着一颗颗的红果，屋里是她伤害过的亲生儿子，还有拜她所赐落得如今这副下场的儿子的亲爹爹......

玄七正暗自伤神，簸箕里的红果一颗颗的抖动起来，玄七当下的意识便是糟糕......

果不其然，一团紫光乍现，庭院里，夜修罗翩然而至。

她在看见玄七的那一刻，无甚惊讶却是极度的惊恐，她急忙瞥了一眼屋里，如此一副景象，她更是吓得倒退了两步，念道:“到底是有几个?”

“你恢复的不错嘛。”夜修罗邪魅的笑着，玄七瑟瑟发抖的样子像一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六郎一手抱着孩子，一下子挡在了她的面前。

才短短几日不见，她便这般活蹦乱跳，还找到了夜罗刹的隐身之所，真真的气煞她也。

那个魔界的上圣不再，如此把他们抓了去，再加上她近来更能很好的操控销香炉，夜修罗正在心里盘算着她的胜算。

屋里的夜罗刹由糖糖搀扶着走了出来，说道:“姐姐，我都知道了。”

“不，罗刹，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是，姐姐，你不会害我，可你伤害了我的儿子，还有我们的母后。”

糖糖上前一步，问道:“姑姑，你可还认得我?”

“你?你是......糖糖?”夜修罗再也无从狡辩，万念俱灰的仰望苍天，她心里暗自悔恨，当初真不应该信了琳琅苑主，她应该亲自结果了糖糖才不会有如今的这些把柄累赘，现在要如何能让夜罗刹再相信她呢?

“罗刹，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也是逼不得已，如果不拿糖糖换你的良方，你怎么还能活着呢?”

“我，我这也叫活着么?天天吸食无辜婴孩的心肝血，弄成现在这副鬼模样。我宁愿当初跟着梨花一起掉下剐妖台。”

夜修罗听闻内心还有一丝丝的窃喜，夜罗刹还不知道小鱼儿复活的消息。那他身边另一位和小鱼儿一模一样容貌的人又是谁呢?

她打量着鬼姬，风儿略过，让她不经意间瞥见了夜罗刹挽起的发，他发上系的便是她冒死去冥界玉面王手里夺的小鱼儿的遗物，为此她伤养了一年，差点死在玉面王的玄冥杖下，“罗刹，你非要这么伤我么？为了你心心念念的那条鱼，我连幽冥殿都闯了，还差点死掉。你当真不信我么？”

她恶狠狠的看着鬼姬，那个和小鱼儿一模一样的面容。鬼姬也饶有意味的看着她，暗暗的露齿一笑。她更加震惊狐疑，她并没有梨涡，她才是真正的小鱼儿复活么?

夜修罗上前唤出长剑直奔鬼姬而去。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糖糖大喝一声，“不许伤害我娘亲。”听的夜修罗骨膜直嗡嗡的响，这么说，夜罗刹知道小鱼儿复活了?忽然她露出一丝苦笑，又怎么能不知道呢?两个长的和小鱼儿一模一样的人在他身边，即便是她，也信了......

夜罗刹挡在了鬼姬面前，夜修罗吓得赶紧收了长剑，他那颗脆弱的心呐，经受不起半点儿波澜。

“姐姐，我念在我们一母同胞的份上，最后一次喊你一声姐姐，你伤我妻儿母亲，我是再也不能跟你同流合污了。如今我们便是陌路不识，六界之内，我夜罗刹只认娘子、儿子、母后，不认得你。我今日不伤你，是念在一份亲情上，日后，你再敢伤我妻儿，我便与你拼命。”

夜修罗听完如遭五雷轰顶，三魂七魄皆散去了体外，她那般用生命甚至与六界为敌都要去爱护的夜罗刹竟然要与她划清界线?这让她如何能受得了。

“好，好你个夜罗刹，我不伤你。但是，你要记住，你永永远远都只能跟我夜修罗在一起。”夜修罗说的异常平静，仿佛毫无云彩的蓝天一般澄明，反而让人听得心里极不自在......

众人就这般的看着失魂落魄的夜修罗跌跌撞撞的出去了院门。以为就此天下太平，没想到，只是一瞬的恍惚，却酿成了永远无法磨灭的罪孽......

“糟了，不好。”知子莫若父，知夜修罗者亦莫若夜罗刹，他惊呼一声不好，便要冲出房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结界之外便传来一阵阵的哭天喊地的惨叫声。

众人一听不好，忙上院门涌去，映在眼前的不是焦骨就是焦屋。这个夜修罗，竟然一气之下，操纵销香炉屠了整个楼兰城，尸骨无存，屋舍无存，楼兰城更荡然无存。

“夜修罗。”玄七全然不顾，一把碎星剑已然握在了手里，今日便与她清扫前世今生的账目。

“夜罗刹，从今日开始，我便屠伐六界，杀戮天下生灵，我命不休此誓不悔，到那时候，这个世上便只有我们俩个了，你说好不好?”她已然疯了、痴了、魔了......

众人都被她这般狠戾残忍的模样怔住不知要怎么办的时候，她一下子将销香炉唤作更大，一个纵身跳了进去......

玄七等人还未看清，夜修罗便与那个销香炉一起消失在了虚空中，只剩下全部烧焦的楼兰城，满天黑地的焦尸味，还有一脸茫然惊愕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