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漫过大金刚岭和翠屏山之间的红霞原，狂风哗啦啦的在原野和山坡之上奔流，将原野上的狼烟和残破的旗帜吹得不住飘动。

地上躺满了尸身和残破的兵器，以及马匹的尸体，遍地都是快干了的暗红血液。

不一会儿，大颗大颗的雨滴像铅弹从云层中坠落下来。

大离鹰扬将军卢野，躺在遍地的尸堆丛中，睁着眼睛看着倾盆倒翁的乌黑天空。

这是夏至狂雨。

准确的说，这是大离的第726个年头的六月夏至。

雨水正不断的从山坡上流淌下来，将地上的血迹冲刷至原野上的一个个水坑。

卢野张开嘴巴，大口大口的喝下从天上掉下的无根之水。

这个年代没有大气污染，他完全可以放心的饮用雨水。

冰凉的雨水让他清醒过来，全身上下几乎无一处不痛，刀伤内伤枪伤等等，绝对是像勋章一样挂满他的身体。

不过现在没有人可以让他爬起来处理这些伤口，因为他是真的太累了，近一个月以来，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战斗，没有一天不在杀人。

刀钝刃乏，是卢野此刻的感受。

这场战争注定要失败，但绝非是战之罪，相反他们打得很漂亮。

三日之前，铁意军首领游云湖亲帅五万铁骑自长空城北面的驰援东面的三河口阵地，那时的他们刚刚在北面击退来势汹汹的铁蛮部众。

而大乘军则兵锋直指长空城，数十万大军沿着浩水一路西行，一路破除了沿途的所有重镇，直至无法水运的虎跃峡一带终于放慢行军速度。

大军进至浩水三条支流汇聚的三河口地带方才遭到抵御，前哨战打得极其惨烈，都督府损失了近万名士兵。

直到此时，都督府的亲卫中军已经损失惨重，整个燕州的朝廷力量主要仰赖游氏一族掌控的北营铁意军和史家掌控的南营军。

此前铁意军的掌控者为游氏的大公子游云湖，但此人已经战死桑州城。随后铁意军为其弟游云涛掌控。

会战爆发于中午，正是为太阳最烈之时。

数万佛兵在太阳之下朝天祝祷，向正于万界之上征战的大乘法尊请求信仰之光，旋即，以金刚普渡部众为首的精锐中之精锐率先飞跃河流冲击离军阵地。

书院的众多强者立即与其展开惨烈的厮杀，包括卢野在内的众多铁意军中强者随后压上，几乎将大乘军击退。

但，关键时刻以史家掌控的南营于离军右翼忽然倒戈相向，铁蛮骑兵从后方奔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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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此刻，卢野等人方知史家和铁蛮人早已串通好了。

北线阵地的忽然失守造成了空前惨烈的后果，惨叫声像山崩海啸一般爆发开来。

混乱之中，卢野所在的铁意军真正展现了钢铁一般的意志，大部保持住了冷静，于正面击退了大乘军的冲击，但后方的铁蛮铁骑却席卷而来。

最后的时刻，卢野等人一度做好死战的准备，燕州游氏的最后光芒，儒将游云涛挥着他的长剑驰入阵中，忘记所有圣王之道，慈悲心肠，将其剑法施展到极致，堪称是毕生一舞。

那是卢野一生难忘的时刻，游云涛的剑尖在不住的跳动，挥洒的血色的弧线头上的冠带飞了出去，披头散发，每一次挥舞都有人毙命，每次挥动，都是一剑封喉。

杀死他的是铁蛮箭神述勒。

游云涛死后再也没有抵抗的必要，全军大溃，卢野等人率领残兵败将一路遁往长空城，一路收拢残军，途中竟然井然有序，维持住了秩序，保住了铁意军近万个有生力量。

但紧接着他们在红霞原被铁蛮精骑追击，爆发了惨烈的红霞原会战，最后时刻，为了保住大部力量，卢野等人留下殿后，大部兵马裹着伤病残兵卷回长空城的方向。

这就是着名的红霞原大撤退。

殿后战的惨烈来到极限，留下的人几乎全打光了。

道院为了这场战争的牺牲是巨大的，真罗道人于三河口会战之中与书院的最后一批强者共抗法庆，最后重伤逃遁，至于书院之主王诚，此前早已重伤于法庆之手，自那以后他没再出过手，以至于被疑是随时准备带着家族遁往玄都。

与卢野曾有过竞争的道门三杰已经牺牲两人，他们此时正躺在卢野身边，不过已经没气了。

“小野！”

一个人在雨中呼喊着卢野的名字，卢野不必侧头去看，也知道这人是桓锋。

桓锋，大离横海将军，铁意军首领之一，今年已经三十岁。

是卢野在军中的朋友之一，出生入死的战友。

“还没死吗？？”卢野在雨中用尽力气喊道。

“哼！老子还死不掉呢。”桓锋浑厚的声音说道。

桓锋此人来历堪称复杂，早年是农家出身，却又粗通经文，早年曾经进入神农宗，后又脱离神农宗进入天元宗，再后来再度逃出魔宗的藩篱，进入铁意军，成为一员参将，二十五岁之前已经身经百战，以战功获封横海将军，一身武道修为驳杂，一手长枪使得神乎其技，于沙场上堪称人形重器，是一个纯为战场而生的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杀机浩荡

大雨依旧滂沱洒下，卢野这时才展开内视之法查看体内的状况，发现自己透支的厉害。

不过他精擅的多家功法相互融合，运转之下正飞速的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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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丸宫之中的神宫正一点点的凝聚，卢野体内越发精纯的枯荣两极真气越发精纯，两者融汇之下，竟然形成一股与纯元真气相近的能量，无怪纯元真气可以调控两者的冲撞。

又在地上躺了一刻钟左右，卢野已经全部恢复过来，天空也放晴。

“还没死的话赶紧爬起来吧。”

卢野说着爬起来，天地宝刀在身边放着，卢野将陪伴自己出生入死的宝刀挂回背上。

太阳光自云层之中洒下，大金刚岭和翠屏山在雨后笼罩在一层金边之上，辽阔的红霞原在雨后挂满了露珠。

桓锋捡起他的长枪，踏前几步，与卢野一同注视着这副动人的景象。

“我们是天地的子民，永远都不做任何人的奴隶。”

卢野侧头看去，发现桓锋此时正动情的仰望天际，眼中射出无穷的野心和愤怒。

“是谁的子民不好说，是谁的奴隶暂且不论，能继续做人才是关键。”卢野沉声道。

桓锋奇怪的看向身边这个年轻的军官，发现后者正目放奇光，不由得道：“你察觉到什么了吗？”

卢野低声道：“全部都是高手，数量约有近百人。”

桓锋大骇道：“难不成你已经全部恢复了？”

卢野略微点了点头，道：“我感到自己充满了力量，你怎么样？”

桓锋苦笑道：“你真是个奇迹，我知道自己不该跟你比，但仍然感到强烈的挫败感，假以时日，只怕连法庆都不是你的对手。”

卢野笑道：“你最好快点恢复，否则老子带着你这么个累赘可能要丢命。”

一声鹰唳响彻长空。

天空上坠下一道箭失，离得这么远，卢野甚至可以看得见箭失的箭头上一点毫光在绽放，正以恐怖的动能当空而来，箭失尚未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已经压盖而来。

一道气罩蓦然间出现，卢野抬手间，精纯无比的纯元真气展开三层混一纯罡，箭失破开两重，来到第三层时再也无法前进一寸，崩碎在半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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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一群身着兽皮俯视的草原种族正全力奔驰于红霞原之上。

当中一人身形高大，高鼻深目，头戴一顶日月冠，枯黄的长发从帽子里露出来，背上挂着一把大弓，此刻正看着天空之上远处的雄鹰。

忽然间，他扯下背上的大弓，张弓搭箭，朝天射去。

箭失离弦远去，消失在天际。

“述勒老师已经看到前面的人了吗？”

一个挂着轮状兵器的铁蛮人问道。

名叫述勒的铁蛮人微微一笑，道：“我没看到，但我的鹰儿已经看到了。”

另一边，一个身背长矛的人笑道：“我真怕述勒老师的小鹰儿被人给打下来。”

述勒傲然道：“格伦大人好像是第一次知道我的鹰儿，世上只有一人可以将它射下来，那就是我本人。”

名为格伦的铁蛮人对述勒的自信感到理所当然，语带尊重的道：“述勒老师不愧是被可汗封为阿帕古，前方那人是否是大离的鹰扬将军卢野？”

阿帕古在铁蛮人的语境中就是英雄的意思。

述勒道：“不，还有一个人，当时铁意军的横海将军桓锋，哦？这个卢野的确有两把刷子，难怪被铁蛮战士称为大离的阿帕古，竟然能抵挡我的箭失。”

格伦冷哼道：“哼，卢野！我的小师弟阿史那就是死于此人手中，师父交代我等这次出来必须拿着此贼的头颅回去。”

述勒点头道：“国师此次派出了如此多的高手，此子就算插上两翼也难逃一死，咦，那两个家伙已经分头逃走了。”

格伦道：“我们几个师兄弟前去追逐那卢野，述勒老师可以领着余下的人马前去追逐桓锋。”

述勒笑道：“不必心急，大乘教那帮秃驴已经驰往大金刚岭，那桓锋难逃一死。”

格伦发出草原人独有的爽朗大笑，“走，咱们追那卢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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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苍壁会战以来，北境的局势，堪称是一锅粥。

三月，曾经像幽灵一样挥之不去的大离仁义王终于在其老家举义，义军迅快无比的征服了燕州西部的广大地区，并很快开创政权，国号为大燕，以重振燕州往日荣光为号。

四月，卫州破离王响应仁义王的号召，于卫州举义，号称卫王。

五月，赵州大族陈氏陈辉袭杀赵王李隽，极为迅速的控制了赵州的大部分地区。

几乎同一时间，昌州的帮会首领，绰号通天霸王的裴翎唱义，此人来历极其神秘，传言出身于神农宗，又有舞阳宗的背景，强横至极，在当地大杀门阀，出道没有一个月，就有了人屠的美名。

彼时的大离中军神卫方才彻底的解决了南境的平等道，又在云州发动了举世闻名的朔城大会战，击垮了铁蛮的进攻。

这一战，玄都剑神李道冲重创铁蛮国师沙罗耶，剑神之名压盖四海，此前，他同样带领正道高手于南境围杀了纵横一时的平等大道主。

惜乎，神卫连战连捷，大离却越战越乱，越战越衰。

到五月之时，车骑大将军王玄浑于卫州阵斩破离王，碾碎了卫州的义军之火，可惜，他没有在将卫州的所有义军消灭干净便马不停蹄的驰往赵州，于此地以自伤八百的方式大败赵王陈辉。

不料卫州战火重燃，仅仅一个来月的时间，破离王的长子继承了乃父的雄风，在大乘教高手和魔宗众多强手的扶持之下，于王玄浑所率领的神卫围困义军与荆棘原之时大破神卫后方，车骑将军王玄浑仅以身免，自北境退回了铁羽城。

五月中旬，在接连击败了大道主和铁蛮国师之后，身兼国师和天下儒宗、龙骧大将军的李道冲再度出征，于铁羽城下阵斩神农宗宗主炎帝田错，以一己之力，平定了卫州和赵州的叛乱，此战大乘军和仁义王的军队也到场，不过在略作交手之后即率兵遁走。

随后神卫军兵锋横扫昌州，通天霸王兵败之后架船出海逃避，被李道冲孤舟海上追击了八千里，终于遁入了星罗棋布的迷雾海群岛，逃得一命，

一时之间，大离竟然有了中兴的迹象，就连大乘军和仁义王的义军也停止了活动。

不过至此，神卫军几乎残破不堪，诸将几乎再难堪一战，未得再入燕州。

自六月开始大离皇帝李政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改革，要革除弊政，一扫颓势。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以玄都为中心的大离仅仅控制的大部分地区如火如荼的开展了一场重新计户，并开始拟定新的税法，大肆启用寒族，疏远了玄谈有余，实干无能的儒宗士子，并开始将儒宗和道宗整合，有将其变成武道宗门的意思，统合于国师的国师府之中。

结果到了六月中旬，年纪古稀的离帝吞丹而死，谥号曰安，后世称为离安帝，庙号为宣宗。

当卢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笑了。

李政在位期间堪称是大离最为动荡的阶段，大乘教，平等道横行，各类魔宗势力激流涌动，铁蛮也是在他主政的时间内称为草原霸主的，国内灾害频发，众多地方都爆发了起义，大的谋反桉件几乎每年都有。

像这样一个皇帝谥号为安，而庙号则取为宣，不能不说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在一片腥风血雨的动乱之中，已经接近花甲之年的太子李振即位，所有改革全部戛然而止。

在此之前，朝野中让皇叔李道冲即位的呼声极其巨大。

李道冲，本名李威，入道门修行之后改为李道冲，为上代皇帝离成帝最小的儿子，年纪比起侄子李政还要小上十岁，为宫女之子，在他人声的前三十年里，其主要的身份为儒生，四十岁，被称为剑道大圆满，震古烁今，后遁入山门，却被乃师上代剑神李祝强行拉进国师府。

按照大离的惯例，国师府的领袖都是大离宗室，因此李祝实际上就是李道冲的亲叔。

国师府的领袖一向不得干预政事，也不得从军，自当年的霍龙圣之后，历代国师一向潜心修行，追逐仙途，但李道冲不但是天下武人之首，自天下大乱之首称为神卫军的实质领袖，影响力威震朝野，人望一时无两。

但所有的呼声全被冷落一旁，李道冲亲自将新皇扶上了皇位。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不由人。

李振即位之后方兴未艾的改革全部废止，那股刚刚掀起的革新面貌一去不复返了。

所有平静只持续到了六月，燕王的求援信驰入玄都。

六月，大乘军再度掀起风暴，铁蛮族自燕雄岭六关涌入燕州，关外的大离土地彻底成为焦土。

大燕政权已经占领浩水下游所有的重镇，兵锋直指长空城。

神卫军终于再度艰难的驰援燕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