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

十二月三十一日，午时。

骄阳当空，下方却是逐渐昏暗。

有初次参加的来客不知缘由，正抬起头，伸长脖子朝天上看去。

想看看是不是晴转多云转阴转大雨。

但是他们看见了滔天的大浪不知几时起，已遮过半边天。

身怀修为者来不及多想，就要运出灵力出手抗灾。

却突然发现体内修为好似一潭死水，纹丝不动。

有人就要拉起身旁像是被“吓呆了”的陌生人跑路，却被那人拦下安抚；有人已经跑出去了，回头看时却发现自己的位置被人占下……

“啊啊啊啊——这这这……”

被这大浪惊得语无伦次的胡十六正不断扯着姬青阳的衣袖，指着天上一脸惊慌。

姬青阳倒也是第一次见，只不过赞叹之后，就去安抚胡十六了。

另三人倒是见怪不怪的模样。

那中年人依旧对着老者不断说着什么，满脸堆笑，把普通的茶水硬是喝出了琼浆玉液的感觉。

老者也是不断应和着。

只有周小姐看着胡十六，饶有趣味地说道：“这景象前两次看是很震撼。”

“但后面再来，就会发现其他人的模样，可比那浪有意思多了。”

胡十六不去理会这人。

姬青阳倒是觉得自己姨说的有些意思，笑了笑，把手伸到胡十六眼前。

等移开后，胡十六眼中的世界，已经换了副模样。

“这……这我好像，曾在哪见过。”

……

至于海城本地人，早就面露狂热的看向海上大船，或是虔诚的看向桌上自己带来的龙王像，闭眼祈福。

只见那滔天的巨浪在大船旁，就像是清晨露珠于山岳。

似有似无。

那如海中山岳般，巨大的，高耸入云的大船上，有荧光点点。

虽微小，却耀眼。

荧光洒落水面，散去光芒，乘水而来，稳稳落到桌上。

这下，没有一个人会再慌里慌张的了。

落到众人上方的浪花越来越稀少，直到头上一寸左右彻底消失。

留下一桌佳肴。

三热菜一冷菜一汤菜。

没酒。

但是大白馍馍管够。

……

胡十六的眼中精光闪烁。

在她眼里，已经不是滔天巨浪滚滚而来。

而是一盘盘让人食指大动的菜肴排着队送到自己桌上。

周小姐笑着问道：“胡姑娘曾在哪见过这景象？”

胡十六还在看着天，呆呆地回答道：“在梦里。”

“哈哈哈~”

周小姐捂嘴轻笑，随即看向自己外甥，用眼神传递着消息。

咱们换个位置。

怎么了？

别管，快点。

姬青阳低头喝茶，不去看她。

喝茶的举动突然一顿，低头看向桌下。

有人踩着自己的脚，还用力碾了碾。

无奈的看向自己小姨，表达疑惑。

快点，不会做什么的，不然就把你的行踪告诉姐姐。

浓浓的威胁意味。

姬青阳无奈起身，跟一脸“算你识相”的小姨换了位置。

身旁那老者也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下椅子。

跟中年人不断交流的同时，却是隐隐让姬青阳坐到主位。

周小姐笑盈盈的落座，压低嗓子，使声音接近姬青阳，对着胡十六说道：“好啦好啦，别看了，来尝尝这个，啊——”

“啊——呜，好吃！咦？！怎么是……”

“你以为是谁？来，再尝尝这个。”

“……”

……

未时。

桌上的碗筷空盘已经如来时那样，被从桌面凭空而起的水柱托起，回到再次出现在众人头顶的浪中。

围着海边，一排排兽皮大鼓被抬了上来，鼓前各站一魁梧壮汉。

祭祀台上摆着一面三丈有余的云雷兽纹夔皮大鼓。

面前站着一位“小巨人”，身形能顶两个修炼前的朱高猛，提着两把赤红大锤。

他们缓缓提起双手。

在时间长河流淌到未时的那一瞬间重重砸下。

雄浑磅礴的鼓声响彻云霄。

海城祭海大会，正式开始！

伴随着沉重的鼓声。

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海洋。

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昏暗的无垠海面上风魔逞凶，掀起巨浪冲向云霄。

似崩山，似裂地。

裹挟着滔天之势，砸向如无根浮萍般，随着海浪的起伏而上下颠簸的船只。

此等伟力之下，万物皆为蝼蚁。

这番末日之景，难免使人心生绝望。

沉重的鼓声逐渐变得激昂。

眼前的画面有了新的变化。

濒临覆灭的船只上方，有一道名为希望的光芒刺破层云。

笼罩在船只周围。

于是，破损的船体恢复如初、几缕破布缝合为船帆、落水的船员回到船上……

于是，任海浪如何冲撞，也没有一滴水侵入光芒。

于是，任大风如何咆哮，也无法更改船只的航线。

希望降临。

当周围的鼓声达到顶峰。

如沼泽般浑浊粘稠的黑云，如墨般漆黑的海洋。

似是被天下第一等的利刃切割。

海天之间出现了一道无法愈合的创伤。

就像裁剪绸缎。

只是那剪刀，是一艘连接天海的巨船。

船头为箭锋，划破黑暗。

箭羽却并非船尾，而是清澈的海，碧蓝的天。

是光明。

……

兽皮大鼓被抬走，但是人们还沉浸在慷慨激昂的鼓声中难以自拔。

直到三大祭祀之一走到台上，开始主持这次祭海大会。

耳边传来的祭词才将他们唤回。

胡十六揉了揉脸，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才说道：“好震撼啊，我都想信龙王了。”

周小姐也凑了过来，揉了揉胡十六的脸，帮她平复心情。

在被她躲开后，才笑盈盈的说道：“信龙王不如信我们周丰商会哦。”

她们在说话时，那中年人却像是恭维般，也跟了句：“信龙王没用的，不如周丰商会。”

那老者能看出他在提起龙王时，眼中埋藏的不屑一顾。

但这轻蔑的态度在说到商会时并没有消失。

那两人却没有管他，还是自顾自地说着话。

周小姐凑到胡十六耳边，轻声说道：“那鼓是做过处理的，不然我们可没什么好下场呦，耳聋都是万幸。”

“啊？”

胡十六愕然，下意识看向姬青阳，问道：“真的吗？”

后者点点头，“海城祭祀用物品应该都是自古流传下的同一套，自然是不是凡品。”

“若是没有处理过，我们怕是看不到那些百姓了。”

各种意义上的看不到。

“怎么样？我们商会里还有更厉害的哦。”

“商会算什么。”

“哦？那胡妹妹是知道什么更厉害的吗？”

“哼！”

我可是万法宗的。

一旁的姬青阳突然摇头失笑。

胡十六还以为他能听到自己在想什么，脸有些发烫。

另一边突然听到自己外甥在笑，眼前这姑娘脸也跟着红了。

周小姐的眼神中多了些玩味。

至于姬青阳为何笑出声来。

自然不是施展了什么读心术。

他只是刚刚听到了自己小姨在喊胡十六妹妹而已。

……

之后，有歌曲，有舞蹈。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描述。

文字在此等盛会之前只会显得的苍白无力。

……

酉时。

一如午时的大浪。

只不过没有人再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次，所有人都在期待。

依旧是三热菜一冷菜一汤菜。

这次，有酒。

……

亥时。

碗筷空盘再次被收走，一起走的还有全部的桌椅。

再次出现的，是熄灭的火把。

还有数座巨大的篝火。

火舌在跳动，熊熊火焰在燃烧。

伴随着众人的热情，顶替了太阳与灯笼的工作，为大家带来光明。

周小姐主动拿起火把，塞到胡十六手中。

再拿上另一只火把，拉着她向最近的篝火跑去。

人们齐聚在篝火旁，点燃各自的火把。

有人将火把直接扔向篝火，拉起自己的妻儿，这是自己最重要的宝物。

有人将火把直接扔向篝火，抬起自己供奉的龙王爷，大喊着今年的经商所得。

有人将火把直接扔向篝火，取出自家做的馍馍，诉说着今年的丰收。

有人将火把直接扔向篝火，伸长手臂，高呼着自己取得的功名。

有人将火把直接扔向篝火，拔出腰间佩剑，将心中豪气尽情抒发。

有人将火把直接扔向篝火……

篝火逐渐旺盛。

黑夜如白昼。

待到篝火熄灭，正巧太阳升起。

海城人饮下身前漂浮的一大碗酒水茶饮，看向海边。

早已备好，但不知何时出现的自家船只。

一齐迈步。

在新年的第一天。

他们将登船。

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