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竟是女娲的嫡系传人。真羡慕，哪像我，在人间辛辛苦苦创下了一番基业，就撒手人寰了，回到仙界，又得经历一百年入仙籍的历练期，可把我累惨啦。”柳悦听着姤儿避重就轻地讲了些下凡的经历，仰着下巴抿起嘴说道。

姤儿笑了笑，接口问道：“历练期，是什么？”

柳悦看了姤儿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握着小拳头细细碎碎地念叨起来：“就是飞升之后的百年试炼啊，你是没经历过，三重天上有个巨大的天壁，每天都会有好些个入籍未满百年的仙人一起面壁坐着，一坐就是一天，吭都不吭一声，可无聊了。好在有时候凡间出现了小魔小妖，比较好对付的，就会来叫几个一起下凡降妖，虽然累一些还会冷不防受伤，但也比打坐修炼好多了。”

“和仙友们一同降妖修行，听上去挺有趣的。那你现在是历练结束了罢？”姤儿转头问道。

柳悦嘻嘻一笑，说道：“是啊，一得了自在我就找过来了，想看看转世在人间的时候是什么样儿的，没想到竟会遇到你。对了，姤儿，你现在住哪儿？”

“哪里有住的地方，四处游逛罢了。”姤儿应道。

柳悦回头看了看跟在她们后面不远的洞朝，问道：“和那只一起吗？”

姤儿点了点头，目光有些黯然地说道：“嗯。毕竟在凡间认识的人都不在了，只有它，一直陪在身边。”

看着姤儿神色微变，柳悦也默然低下了头。她转了两下眼珠，忽然抓起姤儿的手腕，两眼闪烁着亮光，说道：“哎，姤儿，既然你在人间闲着也是闲着，帮我个忙如何？”

姤儿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接手清乐庄的基业。

这是乐柳儿捐尽家财赈灾后，白手起家奋斗了近二十年重建起的布庄。或许是与在京城醉花楼的经历有关，乐柳儿身边用的人手都是些女子，其中不乏堕入红尘后想要自食其力的小娘子，因此久而久之，布庄的生意开始延伸到胭脂水粉、女工饰物等，在颇有拼劲的努力下越做越大。

乐柳儿一生未曾婚嫁，因此她临终前立下了规矩，每十五年换届，谁为清乐庄赚得更多生意，谁就能做庄主，前提是必须从商有道，而且是名女子。在这样的规矩下，清乐庄安稳传了几代，然而在柳悦下凡再看时，却发现了问题——在官妓渐渐吃香的世风下，庄子走了一些能人，生意开始出现亏损，连庄主的内心也开始有些动摇了。

柳悦身为仙人，不能插手人间事，但姤儿却不同，这让原本对清乐庄情况感到焦急又惋惜的她悦然不已。

于是，在清乐庄的生意还未变质之前，柳悦发挥了她的惊人天赋，给姤儿弄了个流浪孤女白牡丹的身份，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将身无一物的她送进了庄中、推上了庄主之位。如同当初和乐柳儿一起在京城卖首饰一样，姤儿用柳悦的主意着手经营布庄、提拔新人，慢慢地，庄里的生意步上了正轨。

“你在愣着干什么呢，快过来！”柳悦的喊声从湖那边传来，姤儿猛地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了神儿。

“牡丹娘子，咱们过去罢。”一旁的梅娘提醒道。

“好。”姤儿点头道，往那年节的欢声笑语中快步走了去。

第二日。

新春的一大早，清乐庄的前院就陆陆续续来了好多送拜年礼的人。

他们中有些是庄中被雇佣的帮工，有些是与布庄合作的生意伙伴，其余的则是先前受过布庄的恩惠，趁着这天前来表达谢意。因此每逢这一天，清乐庄便是门庭若市，各类人混杂一堆，热闹得很。

“牡丹娘子。”梅娘从前院步履匆匆地走到了侧院的阁楼上，说道，“你真的不下去打个招呼吗？”

姤儿一只手撑在阁楼的窗框上，举着茶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不了，有你带着她们招呼就够了。”

梅娘低头领意，又说道：“还有，今早来了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说是受娘子的好意，前来布庄找个营生。我将他安排在城西的仓库那边了，不过......我看他身上带着伤，好像会些功夫，会不会是江湖上的人？”

姤儿闻言挑了一下眉，昨晚天色太暗，也没仔细打量那个救下老丈的人，竟不知他受了伤。于是姤儿叮嘱道：“没事，咱们怕什么麻烦。你安排留下罢，先给他找个郎中开些汤药，别吩咐太重的活儿。”

“是。”梅娘点头道。

“洞朝呢？”姤儿问道。

“还是闷在房里不肯出来，已经送了茶点进去。”梅娘回道。

“你这个庄主做得可真是舒心啊，挂着名头拿着钱，活儿全让别人做了。”柳悦坐在姤儿对面，吹着热茶说道。

姤儿与梅娘对视了一眼，毫不客气地笑了笑，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前院，那里的一个身影吸引了姤儿的注意力。

“他怎么来了？”姤儿有些惊喜地自言自语道。

“谁？”柳悦好奇地探着头问道。

“喏，那个穿着亮蓝锦衣，站在角落树底下带着个下人的那个。”姤儿放下茶杯，指着下面的人群，凑近柳悦的耳边小声说道，“他是我在凡间认识的朋友的转世，对，当时你也认识的。”

梅娘见姤儿难得对外面的客人来了兴趣，等她与柳悦窃窃私语，便接口说道：“娘子说的是薛员外家的小郎君罢？他现在开始慢慢接手家里的生意，所以前来打个照面。”

姤儿欣然地点了点头，正欲起身下楼去看看，一个丫鬟上了阁楼：“牡丹娘子，令尊来了。”

匆匆来到后园，姤儿疾步往湖边的长亭上走过去。只见一个高大宽厚的身影站在亭边望着一摊结着薄冰的湖水，姤儿还未走近，便高声喊道：“爹，姤儿给你拜年了！”

那人正是姤儿的父亲——木吒仙人。他闻声转过身来，看着姤儿快步跑到了跟前，说道：“就知道嘴甜，这么多年，哪次是你主动找我拜的年？”

姤儿抿嘴笑了笑，嘟囔道：“那你也不是年年都来呀，我哪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闲，能记得起我这个闺女。”

这时丫鬟端来了两盅热茶，姤儿和木吒仙人在亭中坐了下，聊起天来。

“你不会还在等那个人出现罢？”聊到欢处，木吒仙人冷不防地问道。

前一瞬还在嘻嘻哈哈的姤儿闻言僵住了神情，一时间，她的脸色显得那样不自然，仿佛此前所有的表情，都是故作的表演。

姤儿沉默了。

木吒仙人转着茶杯，脑中快速思索着如何更好地与闺女谈论此事。然而不管怎样说，都是要揭开她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一定是他才行吗？”木吒仙人眼神柔和地看着姤儿，轻声问道，“就算找到了他的转世又如何呢，没了记忆，换了血肉，他还是他吗？”

姤儿躲避了她父亲的目光，撇过脸后，又低下了头。半晌，她咬了咬嘴唇，小声喃喃道：“是啊，怎么能一样呢，或许遇见那样子的人，我就放得下了......可是一直没找到，总感觉他好像还在，好像还在等着见我......”

“啪嗒”一声，豆大的泪珠滑落，撞在了地面的青石板上。

“姤儿......”木吒仙人很是心疼，一只大手抚在了姤儿的肩上，却仍是沉着气缓缓说着，“我体会不到你的心境，也不强求你，毕竟哪个父亲会不希望自己的闺女能活得自在呢。但是姤儿，冷静下来想想，你真的，情愿拿这份执念，断了女娲族的血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