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外话：续前一章】

“我曾爱上一个神仙，他们说他滚一身泥。”

——祁九黎

“你可能会死，”落桑说。

“他不在，我是生是死，有何区别。”

“你……”落桑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我死之前，不会让你死的。”它微微弯唇，笑得仿若清晨亲吻朝露的阳光。

落桑振翅飞到万俟青舒身前，咬破自己的指尖，挤出一滴泛着金色的黄绿色血迹，探手抹在万俟青舒泛白的嘴唇上。

“九黎，将他带进夙珠吧，”落桑的声音淡淡的，轻柔得像是午后林间轻抚枝叶的浅风。

“对不起。”祁九黎如鲠在喉，心肠寸断。

“你是我的主人，”说完，落桑彻底消失在原地。

祁九黎伏在玉床边上，握着万俟青舒冰凉的手泣不成声。

他担不起夙珠的天命。

担不起落桑的信任。

更担不起拯救苍生的夙愿。

万俟青舒走了，连带着他的魂一起。如今的他就是一具躯壳，仅剩的灵魂撑着他攥住万俟青舒的双手。

曾经他以为他的淡漠足以让他心中无物、兼济天下，原来他的心早在很早以前，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被一个名为万俟青舒的人撒了粒毫如细沙的种子进去。

他的心太小，小得等他意识到种子已经发芽的时候，蓦然回首，那粒种子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瞬间攻城略地，早已占据了他整个身心。

从脑子，到眼睛，耳朵，嘴巴，心脏，双手，双脚，他的全身都只能容下万俟青舒一人。

从何时起，他的脑子被万俟青舒充斥，他的眸光只会追随他的身影，他的耳朵时刻捕捉着他的秘密，他的嘴里唤的都是他的姓名，他的心脏只会为他欢腾，他的双手摸索着向他靠近，他的双脚终究会带着他的人去到他的身旁。

无数次，望着万俟青舒清冷的眸子，他都在想，这天命，万俟青舒担着比他合适。

万俟青舒就像上位的天神一样，虽万物皆入他的眼，却在他眼里掀不起任何波澜。

这人世万俟青舒看得比谁都透彻，所以他走的时候不带丝毫留恋，他不贪恋这世间的一草一木，不垂涎一金一银；所以他能无视所有流言蜚语，依旧谈笑风生。

沉睡中的万俟青舒，卸去浑身疏离，纯白得像一块玉。

“万俟青舒，”只有在念着你的名字的时候，我才觉得我还活着。

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去担那天地？

我不想担天下，只想担你。

祁九黎朝躺在冰床上的睡美人伸手，手指贪婪地描摹他的轮廓，“这是我离你最近的一次。”

可是你好狠的心。

将我化作你的信徒，转身竟舍我而去。

“他们说你滚了一身泥，”祁九黎收回手，顺势捧起他的双手，根根分明的手指又僵又凉，他低头吻了又吻，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若是我能将你吻暖就好了。他想。

躺在玉床上的万俟青舒像是沉睡的神像，对祁九黎的祈祷无动于衷。

祈祷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等我。”我的神，“余生……我来寻你，”说完，眼前的人连同玉床一起消失在原地。

他将他装进了夙珠。

落桑说，血族有一门秘术，得以扭转乾坤，虽然无法令人起死回生，但……

传说百年前缥缈宗历经千窖窟之乱后差点跌落万宗之首的位置，也正是那时候万俟青舒被赶出宗门。

这世上曾经真的有神，神将冥族拍入深渊地底，平地起山阻隔魔族，又断岛为海，将血族沉入深海。

异族之乱平息后，神族消陨，人间安和万年。

落桑让他去到千窖窟，找寻遗址，去到血族腹地。

但千窖窟是缥缈宗的地盘，于是祁九黎以大乘期尊者的身份加入缥缈宗。

这是他第一次踏入缥缈宗。

九黎尊者杀死万俟青舒的消息不知为何走露了风声，众人皆喜，缥缈宗里的人更是如此，譬如清理门户，譬如为民除害，譬如除魔卫士，这样的词疯狂地砸在祁九黎身上，每听一次，他的心都枯萎一分。

无量剑尊愿意让位剑峰峰主之位，但祁九黎执意只掌管雾峰。

雾峰沉寂近百年后，终于迎来了新一任峰主。

天阙峰上，他见到了满头白发的万俟长清，这人是青舒的师尊。

万俟长清引青舒进门，却没有护好青舒，还得青舒背负一身骂名，他怨。

缥缈宗上下，所有负万俟青舒的人，他都怨。

他恨不得将所有负他辱他的人统统撕碎。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掌门在位上待了这么久，也该换换人了，”他嘴角噙着冷笑，丝毫不掩饰眼底的讥诮。

“万俟青舒，是你……”白发苍苍的男人终究没能说下去。

他的心如同千刀万剐，可他嘴角扬得越发肆意：“久闻掌门盛名，只是不知本尊出手，掌门能接住几掌。”祁九黎抬手，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千窖窟之乱后，掌门起令封了千窖窟，虽然阵法是玉珑尊者所设，可开启阵法的钥匙只能是掌门令。

“这掌门，你若要，便拿去。”万俟长清白着脸色朝他拂袖，一柄黑玉令稳稳朝他飞来。

摸着冰冷的峰主令时，祁九黎还有几丝愣怔。他似乎看到了万俟长清眼底的悲恸。

也许万俟长清是心疼青舒的吧？

本以为想要拿到掌门令必须逼宫，却不想万俟长清瞬间苍老了百岁一般失了精气神。

“没了……都没了……”万俟长清趔趄几下，瘫坐在座椅之上。

玉珑适时破门而入，还未开口，他跟他视线交接，玉珑扫向他的眼神明显有几丝惊讶，尤其在看到他手中的掌门令后。

玉珑尊者视线紧紧咬着他手里的掌门令，祁九黎手指微翻，掌门令瞬间消失在指间。

他听他说：“泱儿呢？”

“没了……都没了……”万俟长清似乎已经魔怔，嘴里喃喃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祁九黎淡淡地抽回视线，抬袖直接消失在原地。

他只听到诸如“须弥”“泱儿”“百年”“秘境”之内的词语。

但与他何干？

他只想找回万俟青舒。

为此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掌门令到手后，祁九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万俟青舒正名，恢复万俟青舒缥缈宗第十八峰主之位、缥缈宗尊者之名。

万俟长清护不住的，他来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