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无虞
作者:无山蕲 | 分类:古言 | 字数:60.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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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山河府之梦
不远处传来绣鞋踩着落花的窸窣声,虞若蓦然噤声,侧头望去,只见余光里影子一闪,再回头已不见原疏,眼前唯有春风扫起满地寂寞落花。
她背倚着桃花树,望着那空寂处静静发呆,那踏花而来的侍女们见她这副模样,只远远行了一个礼,并未上前打扰她。
原疏……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右手摸向心脏的部位,她闭上眼,将意识沉浸在这无垠大地。
警惕、愤怒、怜悯……却唯独没有怨恨。
在这具身体的残留情感里,对原疏的情感是复杂的,可唯独没有作为敌人最应该具有的恨意与厌恶。
这些日子,她听说的原疏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蛰伏于冰川雪域卧薪尝胆十几年的原氏后裔,是战场上用兵神出鬼没心思缜密的少年将军,是性情阴郁杀伐果决建立新朝的年轻君王……
世人惧其诡异心思狠厉手段,恨其挑起战火徒增杀戮。
可虞若听着那些零零碎碎的故事,拼凑出的却是一个本该是天之骄子的少年流落于异国、崛起于烽烟的艰难又隐忍的一生。
在虞国百姓眼里,他是带来战乱与死亡的恶魔,而在原国旧人眼里,他却是拯救他们于异族压迫、带领他们重回故土的神明。
其实,说不上谁对谁错。
脱离虞氏公主的身份,从她的心底里来说,她是敬佩又怜悯他的,他是终将被写进史书的传奇,后人打开他的那一页,也会被那扑面而来的尘烟呛得满眼泪花。
桃花带着苦涩的芬芳随着风渐渐弥漫开来,虞若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然后重新扬起平日里天真无邪的灿烂笑脸,缓慢而坚定地朝露华会走去。
在这个世界上,谁又活得容易呢。
他的苦,他的痛,与她何干。
她理解他,可是,也仅仅是同情罢了。
那繁花掩映的树枝上,黄衣少女擒着一枝桃花笑盈盈地望着虞若远去的背影,她歪了歪头,叹息了一口气,温柔的捏起那停留在桃花上的白色蝴蝶,轻声道:“这满园春色,你呀,怎么就偏偏看上这朵花了呢?”
说着,她含着笑,毫不犹豫地撕下了蝴蝶还在扇动的两片翅膀。
白色的翅膀随着粉白色的桃花慢悠悠地随风飘落,又掩于那寂寞春色。
仿佛春梦了无痕。
那些公子小姐已经陆陆续续就座了,见她来了,纷纷起身相迎,虞若笑着朝他们点点头,声音娇软清灵,仿佛春日里叮咚的山泉水一般,“诸位不必客气,我这儿没什么规矩,诸位随意些就好。”
她年纪轻,性子又一向极好,加上她那些巾帼事迹多多少少也传了开来,所以那些公子小姐们瞧她的眼神俱是恭敬中带着些许的好奇与欣赏。
明熙公主,当真如明熙二字一般,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波光潋滟,含笑望着人时,如日月之光刹那间落入人间。
她一举一动皆是端庄矜贵的气度,一颦一笑皆是温柔清冷得恰到好处,她让人觉得柔软可亲,却又不会企图更进一步去靠近,她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拿捏与她的距离,小心翼翼得生怕惊扰了她。
秋珣低头含笑,默默地饮着那杯中的清酒。
原来,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是这般模样了,笑容天真无害,驾轻就熟地周旋于各路人之间,内里却小心又警惕地保持着与任何人的距离。
这是他不曾参与过的,她的时光。
却与他遇见她是无半分差别。
露华会说白了,就是在春日宴之后,各位公子小姐基本认识后进行的更为深入的相亲会,所有人都可以上台表演才艺,虞国民风开放,台上之人甚至可以直接大胆地向在座任何人发出邀请。
当然,一直以来,恪守闺阁礼仪的贵女们很少有人这么做,倒是常有那大胆坦荡的少年郎,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向心仪的姑娘发出邀请。
而所言,也总是合奏伴舞之类的。
不过,却是那些平日里被规矩礼仪束缚的年轻人难得的烂漫而自由的时光。
那传闻中的赵小姐与左小姐却正巧坐在一起,一个面露不耐地把玩着手上的杯子,一个神色清冷,懒懒地斜倚着看着那台上的表演。
虞若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笑而不语,却听得秋珣传音入密道:“兄长又不来,你何苦把人拘在这儿。”
她撑着下巴,依旧保持着端庄优雅的笑容望着台上弹琴的小姐,时不时微微表示赞赏,然后传音给秋珣,“可不是我造谣云哥哥会来的。”
“那是……”
“是赵大人自个儿吧,大概是女儿二十未嫁,眼看要熬成老姑娘,他终于急了。听说啊,赵小姐以为今日云哥哥要来,还特意练了剑舞,可惜了。”
“闺阁女子的剑舞,不过是花架子罢了,也没什么看头。”
“人家说不定可是你未来嫂嫂,你放尊重些。”
“都熬了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兄长感动,也就她自个儿还看不清现实了。”
第172章 山河府之梦
“爱情里的付出就一定要得到回报吗?”
“一个人的独角戏,唱起来有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觉得喜欢我没意思,你就打算转移目标了是吗?”
秋珣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顿时一个激灵,看向虞若,只见她还是笑意盈盈的模样,抬手为那表演结束的小姐鼓掌,神色丝毫看不出波动。
他心里越发打起了鼓,小心翼翼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虞若却再也没有回应他,依旧保持着那端庄的仪态,与其他人遥遥举杯相祝,全然一副和善可亲的东道主模样。
在这样的气氛感染下,众人谈笑风生,胆怯的公子小姐们也鼓起勇气上台表演,一轮下来的空隙里,有人提议道:“不如我们来玩飞花令可好?”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响应,俱摩拳擦掌准备一展才学。
其中唯有虞若最为开心,尤其是余光瞥见秋珣绿了的脸。
秋家二公子虽是天生将才精通兵法,却是自幼玩弄刀剑,长在边关,混于蛮夷。总而言之,于诗词歌赋之上,实在是没什么文化。
“我也觉得此提议甚好。”她眼睛故意不看秋珣,言语间却含着浓浓的笑意。
她就是这么一个爱看热闹的恶劣的家伙啊。
看公主也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下面的人愈发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主题来,正巧一片桃花落在虞若的杯中,清冽的酒液上粉白色的花朵颤颤巍巍的,似载不动这烂漫春色,虞若便笑道:“既然是春日宴,我们便以一个春字为题吧。”
既契合宴会主题,又较为简单,不至于教一些读书不多的人尴尬,的确是不错的主题。
秋珣几乎快要把杯子捏碎,说她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他就算读诗词也读的是些风格豪放粗犷的边塞诗,那些风花雪月的他看着就想睡觉好嘛。
对于某位那含着怨念与痛苦的强烈视线,小公主表示,真是令人神清气爽啊。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
“春风贺喜无言语,排比花枝满杏园。”
轮到赵小姐了,她略微皱了皱眉,似有些不耐烦,随口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其实她心里浮现出的那一句,却是: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她强压下心底的酸涩,低头饮下那一杯苦酒。
她身边的左小姐依旧面容清冷,可眉宇之间却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惆怅与落寞,轻声道:“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赵小姐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不由捏紧了茶杯。
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异常,受到启发,很快又继续接下去。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
趁着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传诗的地方,虞若偷偷写了一张小纸条揉成一团丢向秋珣怀里。
她才不要和他说话呢,哼。
秋珣一愣,缓缓展开纸条,之间上面一行娟秀小字: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是极简单的诗,也符合他的身份。
他不由得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将纸条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虞若侧过头去,像是在跟自己赌气似的喝了一口酒。
她只是不愿意自己的未婚夫丢人罢了。
才不是不舍得看他出丑。
才不是呢。
秋珣旁边的公子含笑看向对面的小姐,风流倜傥的模样惹得那姑娘不由得红了脸,“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这暧昧的话一开口,那姑娘更是满面绯红,压也压不住,只好羞涩地低下了头。
轮到秋珣了,虞若还跟自己堵着气呢,却听得他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沉默的时候虞若一阵心慌,以为他这么快就忘了纸条上的诗,可他一开口,她却愣住了,木木地转头,却正好撞上他的视线。
他毫无顾忌地直视着她,一向凌厉冷漠的眼睛里却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温柔与爱意,还有那旁人看不懂的忧伤与酸涩,心痛与迷惘。
明烈如光的少年郎,眼底落下的唯一阴影,名为爱情。
可在旁人眼里,却是那少年收起了所有的棱角,温柔又宠溺地望着他心尖儿上唯一的姑娘,那姑娘懵懵懂懂的,似是陷入了那梦一般的幻境。
他们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最美好的模样。
于生死存亡时的相遇,于年少懵懂时的相知,于烽火狼烟中的相爱,于尘埃静默时的相许。
宛如命中注定的缘分。
虞若放在下面的手不由得捏紧了裙摆,微微地颤抖着不知所措。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首诗,他是吟给她听的,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他的心意也如这诗,简单而真挚,纯真而热烈。
也正因如此,让她慌乱不安。
秋珣笑着举起酒杯示意,眉眼间却似荡漾着酒色的涟漪,波光摄人心魄,“公主,不接吗?”
虞若糊里糊涂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清甜冰凉的果子酒一入喉,她才稍稍感觉清醒些,他略带调侃与得意的神情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他在笑,笑她轻而易举地被他所迷惑,轻而易举地陷入那爱情的幻梦。
她咬了咬嘴唇,倨傲地抬起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谁说我不接了。”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她话音一落,他的面容霎时阴沉下去,眼底的笑意有龟裂的迹象,她也跟着心里一痛,又不禁慌乱不安起来,似乎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她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呢,说自己只是一时冲动,一时鬼迷心窍,说自己只是被刺激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输给了他,说自己……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诗。
秋珣轻笑了一声,也将酒一饮而尽,然后低声道:“公主,还是这么爱说笑。”
他似乎并不在意,又似乎,只是全部压在了心底。
左小姐不由得抬头,目光在这两个人之间逡巡,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又摇了摇头,默默垂下了脑袋。
春风如醇酒,着物物不知。
露华会结束了,秋珣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外走去,雪白的衣袂阳光下刺痛了虞若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她跌跌撞撞地朝他跑去,一把死死拽住他的袖子。
白燃见状,立刻遥遥给安心打手势,让她驱散周围的人。
秋珣冷声道:“松手。”
他从来没有这样冷漠地对待她,她不知为何还委屈了起来,娇软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我不要。”
他拽了拽袖子,她反而攥得更紧了。他没有回头,背对着她,声音低沉,“虞若,我喜欢你,爱你,但这并不代表,你就可以随便糟践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