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无虞
作者:无山蕲 | 分类:古言 | 字数:60.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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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杯酒释前尘
梅浅深深望了他一眼,慢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这么多年来,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也不对,还是有一点变化的,从前的你可不会这么亲自来看着。”
“从前的你废话也没有这么多。”原疏冷声道,站起身来,“我今晚就回原晟了,这里你自己看着办,有事就让飞影传给我。”
她轻抿着冰凉的酒液,轻笑,“这事是你的意思还是季兰庭的?”
他离去的背影顿了一顿,声音冷彻骨髓,“与你无关。”
是他,也是我。
明熙公主府来了一位客人,一位奇怪的客人。
虞若站在阁楼上,望着门口那个探头探脑的家伙,忍住想扶额的冲动,侧头问安心道:“这家伙已经这样几天了?”
安心道:“三天了。谈大人也不进来,就在门口转悠,门口的侍卫想帮他通报,他就跑,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唇边流露出淡淡的笑意,这个谈大人还真是酒醒酒醉都一如既往的憨啊。
“安心,请谈大人进来吧。”
虞若在院子里坐定,就见顾朝暮拎着谈瀛洲的耳朵进来了,可怜谈瀛洲一个八尺男儿,在顾朝暮手下跟只待宰的小雏鸡似的瑟瑟发抖。
顾朝暮顺手一甩,他就差点整个人摔趴在地上,踉跄着站稳,立刻躲到一边去,离顾朝暮远远的。
余光里瞥见虞若,他顿时眼睛一亮,屁颠屁颠跑过去,站直后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鞠躬道:“前些日子在御花园多有冒犯,下官一直心有愧疚,还望公主大人有大量,宽恕下官。”
顾朝暮自顾自在虞若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好奇地问道:“阿若,这家伙怎么冒犯你了?他要是欺负你了,你就说,我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说着还瞪了谈瀛洲一眼,谈瀛洲顿时如惊弓之鸟,迅速一跳开,警惕地盯着顾朝暮。
温柔善良的小公主怎么会有这么凶残的朋友?
就凭她刚才夹着他进来那架势,被她揍一顿他得半身不遂吧。
虞若眉眼清丽,含笑时显得温柔明媚,“没事,不过是前些日子,我与谈大人在御花园碰到了,说这话就不小心一起掉进了水里,谈大人也受了惊,不曾着凉吧?”
谈瀛洲忙不迭道:“不曾不曾,劳公主挂心了。”
他好像总是一副慌里慌张的样子,抬头看虞若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左右瞟着,脸悄悄地红了。
顾朝暮嘁了一声,不屑地轻哼道:“软脚虾。”
她最看不起这种文文弱弱没有一点男子气概的书生了。
谈瀛洲涨红了脸,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怎么骂人呢?”
顾朝暮斜睨着他,“那你自己瞧瞧自己,我又没说错。”
他气得手都发抖了,跺了跺脚,道:“我,我不跟你计较!”
反正他今天来是跟明熙公主道歉的,公主原谅他他就知足了,管这么个没礼貌的野丫头干什么。
谈瀛洲又向虞若行了个礼,就要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着顾朝暮的方向,吞吞吐吐道:“我,我就是好心提醒你,你是个姑娘家,成日里这么凶成何体统。”
顾朝暮翻了个白眼,故意又翘起二郎腿,“什么体统不体统的,我爹都不嫌我丢人,管你什么事。”
“唉,你这人……”谈瀛洲显然不是很会说话,被顾朝暮一句话堵得脸又红了。
虞若打圆场道:“谈大人别见怪啊,朝暮性子直爽,没有恶意的。不过他爹你应该也认识,就是翰林院的顾至顾大人。”
而且她莫名就觉得,应该也是他的偶像……
果然,一听到顾至的名字,谈瀛洲瞬间眼睛里盛满了光亮,屁颠颠又跑回来,站在顾朝暮的身边小心翼翼道:“你,你真的是顾学士的女儿?”
顾朝暮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有点懵,点了点头。
谈瀛洲搓了搓手,清秀的容颜莫名显得有些猥琐,他眨了眨眼睛,道:“那个,顾小姐啊,刚才多有冒犯。果真是虎父无犬女,顾学士清风傲骨,生的顾小姐也直爽磊落。”
虞若差点一口水呛住。
她真的很想说,谈瀛洲这个夸,真的很硬。
顾朝暮还没有从他这突然的转变中回过神来,警惕地抱着胸后退,“你想干嘛?”
谈瀛洲又凑近了几步,他生得瘦弱,穿着宽袍大袖里面就空荡荡的,随着他的行走晃荡着,他搓着手,低声道:“那个,小生仰慕顾大人已久,若是顾小姐愿意引荐,小生感激不尽,必定肝脑涂地报小姐大恩……”
虞若漫不经心地开口,“原还想着替你要云哥哥的画的,不曾想,你心里最喜欢的原来不是云哥哥啊,真是令人伤心……”
“不不不,”谈瀛洲连连摆手,“都喜欢都喜欢,秋世子与顾大人都是我奋斗的目标……”
“行了,逗你的。”虞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跟顾朝暮道,“他真的好可爱啊,你就满足他这个小心愿吧。”
谈瀛洲自小便有神童之名,去年以弱冠之年夺得状元,着实是天纵英才。他品行高洁,然不擅交际,为人又有些迂腐,所以在朝中并不是顺风顺水。
第190章 杯酒释前尘
她有心推他一般,算是对他这一颗赤子之心的回报了。
尔虞我诈的官场里有这么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还真是令人期待呢。
顾朝暮瞥了一眼谈瀛洲期待的眼神,嘀咕道:“什么可爱嘛,就是傻。”
虞若笑道:“傻也傻得可爱,不是吗?”
顾朝暮嘁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又转头看了谈瀛洲两眼,谈瀛洲霎时站得笔直,她略带嫌弃地挪过目光,松口道:“行行行,既然是若若开口,我带你回家见我爹好了。”
她小声嘀咕道:“估计那老头子挺喜欢你。”
这傻不愣登的迂腐模样,和她那爹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虞若掩唇轻笑,顾朝暮看向她,伸出手摊开,“我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虞若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掌心,意味深长道:“是我帮了你才对。”
“你说话我真是越来越听不懂了。”顾朝暮撇了撇嘴,站起身来,一把搂过谈瀛洲的脖子,“走吧,谈大人,择日不如撞日,这就领你去见我家那糟老头。”
谈瀛洲猛地被个姑娘搂住脖子,脸霎时红了,被带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努力回头朝虞若挥着手,“下官,下官告退。”
两个人打打闹闹得远了,院子里霎时静了下来,安心端着刚做好的牛乳糕过来,道:“顾小姐与谈大人怎么走了?”
虞若笑了笑,低头捻了一块牛乳糕放在嘴里,绵密的奶香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她满足地轻叹了一声,道:“他们呀,有急事呢。”
她站起身来,“安心,打包几块,我们去一趟镇国公府,给谈大人要张画去。”
安心眨了眨眼睛,“您去找世子?”
虞若假装听不懂她的揶揄,笑道:“不然呢,我自然是去找云哥哥的。”
安心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自家小公主啊,这是坐不住了。
到了镇国公府,虞若径直去了云上居,秋云谒正在写信,见她来了,放下笔,道:“你怎么来了?”
虞若自个儿搬了张椅子过来,趴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笑盈盈地道:“我来替人求画,不知云哥哥愿不愿意卖我一个面子?”
秋云谒有些惊讶,侧头道:“替谁?”
“谈瀛洲。”虞若道,“昔日江南才子的榜首,去年的状元郎,前几日御花园害我落水的罪魁祸首。而且,他之所以不小心推我落水,还是因为听到你的名字太激动了呢。”
她眼睛亮晶晶的,如明月星子一般,就这样含着笑直直看着他,秋云谒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虞若接着道:“他呀,是你的追随者,崇拜你崇拜得不得了,这不,我就来替他向你求一副画。”
“既是你开口,我也不能敷衍了事。”他说着,起身将桌上东西扫开,铺开一张宣纸,他侧头,沉声道,“过来研墨。”
她立刻屁颠屁颠跑过去,手上慢慢研墨着,眼睛却认真地看着他执笔的骨节分明的手。
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虞若惊讶道:“仕女图?”
她还以为云哥哥会画写山山水水梅兰竹菊之类的呢。
秋云谒笔尖不停,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画纸上人物渐渐成形,虞若看着却觉得越来越眼熟,手上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
她抬眸看向秋云谒,迟疑道:“这是……我?”
画中人灿若春华,皎如秋月,明眸善睐盈盈如水,巧笑倩兮仿佛流风回雪,清艳绝伦。
那一笔一划看似随意,却极为珍重小心,凝聚着执笔之人的心血与情意。
虞若不擅画,却不是不懂画。
秋云谒却泰然自若,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将画小心放在通风阴凉之处,又重新铺开一张宣纸,再下笔就是清淡悠远的山水色。他颔首,低垂着眼眸,神情清冷而淡漠,似乎也融入了这山水之中。
这幅画较之前那幅,完成得很快,秋云谒把两幅并排放置着等水墨干,他背对着虞若,长身玉立,“你想要谈瀛洲?”
虞若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帮他,我见过太多满腔热忱一心报国的年轻人在进入官场后渐渐迷失在权势之中,沦为追名逐利之徒。谈瀛洲不一样,他有才华有理想,最重要的是,他心里很干净,虽然别人会觉得那是傻是憨,但是我知道,这种干净是很难得的。所以看着他,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帮帮他。”
她也理解秋云谒为什么会这么想,换做她也会怀疑,像她和秋云谒这种人,早就习惯了带着目的性去看待任何事情。
不像谈瀛洲,那么干净。
她言语诚恳,神情真挚,就那样抬着头殷切地直视着他,甚至还流露出几分堪称温柔的笑意。
宛如这个帝国的明熙之光,沉默地、温柔地照亮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
“我十五岁的时候,曾发誓尽我一生换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为此我把剑取名为宴清,意在时时警醒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渐渐明白,太平盛世不是靠金戈铁马征伐出来的,它需要的是一个圣明的君主与一群贤能的臣子。皇上是明君,但是虞国积弊已久,官场的腐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我所做的也只有尽我所能,不负少年时的壮志豪情……”
清冷的光线里他的眼睛看不太真切,可虞若感受得到,那双眼睛含着失望与固执,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静静凝视着那个十五岁的少年。
“若儿,我帮谈瀛洲,不仅是因为你的愿望,更是因为我知道,他会是我梦想的一部分。”
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白衣如雪,芝兰玉树一般的青年心底的梦比雪更为纯粹与洁白,它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在刀剑上舔血而过,却不曾沾染一分污秽。
仍是它最初的模样。
虞若低下头,轻轻笑了,“怪不得天下无论文人还是武士都以你为尊,云哥哥,你真的值得。”
当得起天下人一声恭恭敬敬的云谒君。
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说话间,水墨已经干了,秋云谒将两个画轴都卷好,虞若立刻接过来,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他轻声道:“一幅给你,一幅给谈瀛洲,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虞若吐了吐舌头,自己看着办,开玩笑,她难道把自己的画像送给谈瀛洲吗?
不过,秋云谒好像真的不打算解释为什么突然给她画像。
也许只是……顺手?
突然手痒?
拿她练手?
一边想着,一边慢慢走出了云上居,虞若站在岔路口,一时间陷入两难。
一边是循玉院,一边是大门口。
到底去不去,去不去啊?
不去的话,她怎么解释之前宫里的事情。
去的话,又显得她做贼心虚似的。
唉,真的好纠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