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龙渊
作者:流玉斋 | 分类:其他 | 字数:105.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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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新生(本卷 完)
厄尔多罗峡谷的暴风雪当天夜里就停了。
弦月当空, 数十只黑雕盘旋在千丈崖, 时而发出滴哩哩的凄鸣。这些黑雕直到后半夜才渐渐散去,有的向着西北方位的粟角城飞去, 有的因失了豢养的主人, 漫无目的地徜徉在了山谷间。
一夜过去, 绵延的山峦依旧洁白无瑕, 在朝阳的照『射』下一派宁静。千丈崖上下除铁索桥不在了,一切都依旧是往常的模样。
忽然,山谷深处惊飞了一群鸟雀。这些不惧严寒的大山居客自白皑皑的山林间成群结队地掠出, 带着无伤大雅地鸣叫声, 向着厄尔多罗峡谷腹地的巨大冰湖飞去。
整座峡谷的山泉与地下河统统汇聚于此, 冰湖如天地间一面庞大的银镜, 映照着绵延起伏的山峦,怀抱着无垠的天空, 灌溉了千万的生灵。
一颗石子在冰面上弹跳数下,噗通一声落入了『裸』『露』的湖面, 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弄皱了湖里的天空。从山林中走出两个人来, 一前一后一黑一白地裹着厚厚的貂裘。那黑的跑在前头,厚厚的雪堆上留下了一排脚印,他赤脚踩着双夹趾的木屐,腰间别了个硕大的酒葫芦,头发散漫地在头顶扎了个髻,一脸青黑的胡茬。白的那个走在后头, 落脚轻,几乎没在雪面上留下什么痕迹,只腰间别着把黑面折扇,还有他一头的白发。
说来也奇怪,这人不仅头发雪白,连眼睛上的细密睫『毛』也是白的,睫『毛』下的一双瞳仁更是泛着古里古怪的琥珀『色』,瞧人的时候颇有些摄人心魄的味道。如果遇上有点见识的老人,必然能认出那是得了“羊白头”的人,这些人天生就不怎么带『色』,头发、眉『毛』、皮肤是白的,眼睛怕光,看东西也不怎么清楚,再者就是活不长,大多不到二十岁就病死了。不过就林中走出的这一位,瞧相貌该有三十多了,生得姿貌清隽,双目明亮同常人无异,顾盼间倒是添了几分懒散。
这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至岸边,那黑的一脚踏上冰面试了试,估『摸』着冰层挺厚,便大喇喇地走了上去,边走边道:“白鬼,不是我说你,紧赶慢赶地从铁血城里出来,便一脑门扎进这大雪山里头来找人,可这都转了两天了,连个活人都没见到。我说你这消息到底准不准?”
说着,山谷里呼呼地挂起了一阵冷风,那黑的被吹地一阵瑟缩。
“大冷天的待哪儿不行,非来挨冻!”
“啰嗦,怕冷你就回去。”那被叫做白鬼的人说道。
“嘿你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啊!前不久找爷爷我替你打听那个姓巴的大金牙,还晓得提上个三五斤的烧刀子来,如今就拿这副脸来给我看?”那黑的约莫是真有些气闷,索『性』立在冰面上不走了,刷的一下蹲在了地上,别了脑袋开始生闷气。
一个老大不小的汉子生闷气,这场面看着要多怪有多怪。可白鬼是见怪不怪,沿着冰面向湖心深处走去,吭都不多吭一声。
黑的怒了,骂道: “你叫我走我就偏不走,我桑丘大爷岂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骂完等了半天,也没等着人回答,桑丘转头瞧去,就见人都走远了,当即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风一吹,木屐可凉快,腿还光着半截,大雪天里穿成他这样也是作死。桑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喊了句“冷死了”,想也不想地拔腿追去。
“喂,爷爷同你说话呢,听见没?白谡你这个老小子,慢点走!”
远远的,白谡倒是真放慢了脚步,边走边张望着四处的地形。“你要是觉得无趣,就自己回铁血城玩上两天。”
白谡看了会儿地形,却始终没等到桑丘跟上,他一回头,却见那家伙正蹲在他后头五步开外的地方灌酒,整个酒葫芦举得老高。灌了几口后,桑丘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胡『乱』抹了把鼻子后便笑嘻嘻地看着他。
“咋了?在等我。”桑丘看到白谡转身等他,立刻就开始刷起了无赖,一屁股坐到了冰面上,道:“就知道你不认路,要离了你桑丘大爷,这片山你根本走不出去。来吧,现在给你个机会,求求你桑丘大爷,兴许他高兴了,就勉强带你去找个人。”
桑丘这无赖脾气,白谡是再熟悉不过的。
“行,你就在这儿坐着吧,小心别让屁股冻在了冰面上。我瞧你袋子里还藏了几块石子儿,打个水漂等着我回来。”
“啥?”桑丘一愣,没想到白谡居然就真的自顾自往前走了。这下轮到他不放心了,白谡还真就是个不太会认路的,这一走说不定就走丢了。他急忙起身,想要追上去,哪想屁股底下竟生出了一股黏力,将他又扯了回去。桑丘摔了个仰面八叉,发现居然真如白谡说的那样,裤子给冻在了冰面上。他挣扎着爬起身,死命同冰层抢夺起了裤子,就在这档口,白谡早走远了。
白谡沿着河面走,河面视野开阔,自然『迷』不了路。也正因为视野开阔,周遭起伏交叠的山峦尽收眼底,很快他便在山峦间看到了两座相距极近的山峰。那山峰长得怪,说是两座,却更像是一座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那缝一直向下劈,裂至了山谷底,从缝间流淌出条河来,差不多是通向这处冰湖的。
第225章 新生(本卷 完)
白谡仰了头看那山峰,就见皑皑白雪覆盖着的山壁上,正挂着几条孤零零的铁索,被风吹了便反复摇晃着,是不是拍打山壁震下一片雪来。
白谡清隽的眉目微微一动,向着千丈崖的方向快步行进过去,他这一动身形便立刻化作了一道风,瞬间看不到人影了。
另一边,被白谡落下的桑丘却在火急火燎地追赶,可他这腿脚的功夫到底是比不上白谡来得高明,跑出没多久人就跟丢了。桑丘气喘吁吁的,鼻子同喉咙里灌了冷风后冻得他眼泪都出来了,脚下却是不敢停,心里骂道:“这是中了邪了吧!”
晃神的功夫,脚下没仔细,桑丘居然踏去了没冻实的地方。一脚下去冰面立刻开裂,带着他往水里头翻。
桑丘哪里想得到居然就这样栽进了湖水里头,他扑通着向冰面扒拉,结果扒着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冰面就裂开。冰冷冻骨的湖水泡得他只打哆嗦,可偏偏桑丘是个不擅水『性』的,扑腾了两下就往水底下沉,连身上的貂裘都使劲将他往下拽。
“救命啊!救命啊!要死啦!白谡你个老小子去哪儿啦!”
桑丘扯开嗓子呼救,可又觉得白谡铁定是已经跑远了。他觉得自己坚持冤枉透了,跟着这个老小子出来挨冻,这会儿莫名其妙就要给掉水里淹死了,点怎么就这么背呢!
越想着这些,身子就越沉,手和脚都不听使唤了,人就往湖水里头沉。口鼻都灌了水,人也没入水中了,桑丘想着白谡这个杀千刀的不要脸,丢下他自己跑了。想着想着,面前竟生生多出张惨白的脸来。那脸泡在冰水里头,黑发在水里飘,活像只水鬼,不知不觉中,周围的湖水也都成了艳丽的红『色』,活像是人血。桑丘吓得差点直接就过去了,可也正因为受了惊吓,他手脚胡『乱』地动了起来,死命地要将那脸推开,折腾了几下居然让他又浮了起来,一头从水里探了出来。
就在这时,白谡倒是回来了。他来到冰窟窿旁,甩出条绳索来,套上了桑丘的脖颈,手腕一抖就将人给从湖水里拖上了冰面。可冰面到底是脆,桑丘又结实,往上头一摔又给摔出了道裂缝。
桑丘瞧见裂缝吓得是胆战心惊,两手两脚同用向着白谡站着地方爬起,爬出没多久,便发现那开裂的冰面没有接着裂下去。他这才喘了口气,将脖子上拴着的绳索套出来,向着白谡狠狠一掼,道:“你爷爷的!老子差点让水鬼锁了命!”
白谡将身上的貂裘解了下来,兜头往桑丘脑袋上一罩,两眼却始终盯着湖面底下。他解了外袍,随即来到冰面边缘,向着冰冷的湖水一跃,扎入了水底。
桑丘看得惊呆了,等白谡完全没入水中后才反应过来这人干了什么,匆匆忙忙地跑到了他跳下去的地方,喊道:“你爷爷的白鬼!大冬天的跳什么水!就算这水底下有水鬼,你也不能这么玩啊!人呢?人呢!你倒是上来啊!爷爷就说说的,不是真要找什么水鬼算账啊!你人呢!”
桑丘喊了半天不见动静,急得直往水里看,就差再把脑袋扎进水里头,可他也瞧了个清楚,湖水哪是什么猩红『色』,不过是水底下漂着件艳红的衣袍罢了。
就在这时,水面呼啦一声『露』出了白谡的脑袋,他抹了把脸向着冰上目瞪口呆的桑丘道:“啰嗦什么?赶紧帮忙!”
“啊?”
白谡说着,从水底下捞出个人来,往冰面上推去。
桑丘看着一愣,连忙将人往上拖,接着又要去拖白谡,却不料白谡又是一头扎进了水里。
“又去?捡到宝贝还是什么了?”
桑丘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将白谡推上来的那人架到冰面上,长长的头发被他一波开,立刻又吓掉了他的半条命。只见眼前这人脸都泡发了,面『色』白寥寥的,不正是他刚才看到的那个水鬼么!看这水鬼的身量,还是个男鬼。
“哗啦”一声,水底下的白谡再次冒出头,这回他手里又抱着人,被他托了脑袋往冰面上推。桑丘看了连连摇头,再不肯帮忙。
“人都死了,还捞上来做什么?晦不晦气啊!”
白谡还泡在冰水里,脾气好不了,阴着脸道:“信不信我再拖你下来?”
桑丘无法,只好万般不愿地再次将白谡手里的那人架上冰面去。白谡倒是灵巧些,没用桑丘帮忙便自己翻身上了冰面。
桑丘一上手,就知道第二具尸体轻了很多,等完全拖上来了,发现居然还是个小姑娘。湿发遮了她半张脸,『露』在外头另外半张倒没怎么泡发。
“喂,白鬼,你捞这两具尸体上来做什么?”桑丘问道。
白谡一声没坑,将桑丘推到了一边,自己上前将那第二具尸体抱到了腿上,往胸前前点了几下『穴』道,又往后背脊梁骨一拍。
桑丘一看傻了眼。“这……这是做什么?”
白谡又是一下拍在那小姑娘的脊梁骨上,突然,那半张脸上居然有了些动静,冻僵了的眉『毛』居然动了动,随即那人竟呜咽两声吐出了口水来。
白谡轻轻拍着那人的背脊,两眼却始终不离她那暴『露』在空气中的半张脸。半晌,他眸『色』微动,随即一股沐风真气打入那人周身『穴』道。沐风真气入体的瞬间,那人浑身都痉挛了起来,手臂上、腿上、脸上瞬间出现了殷红的红线,那红线缠绕着便得鲜艳欲滴,活像是要将这人给活活勒死了。
另一边桑丘还在喊着“水鬼”,白谡嫌烦,不耐烦道:“活人死人分不出?男的是死透了,这小姑娘还有口气。”
桑丘大奇:“这丫头怎么回事?泡冰湖里这么久了,居然没死?”桑丘说着,眯了眼向那小姑娘脸上仔细看了会儿,看着看着,竟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白谡不语,不断向她体内注入沐风真气。
一直过了许久,痉挛渐渐消失了,红线也渐渐褪去。白谡抱着怀里那人缓缓站起身,向着岸边走去。
桑丘看了眼冰面上的那具男尸,撇了撇嘴,立刻追上了白谡,一身湿哒哒的衣服,走路还滴着水。
白谡看了他一眼,道:“做什么一副掉了魂的样子?还当自己见了水鬼不成?”
桑丘『摸』了把后脑勺,道:“我就是想不通,这小姑娘冻冰水里怎么说也有大半夜了吧,怎么一个死了一个就还活着呢?这不是活见鬼么?”
白谡闻言,却默然良久,久到桑丘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他突然开口道:“兴许是天意吧,没想到有人给她种了横公鱼,反倒在这个时候救了她一命。”
“啊?什么鱼?”桑丘听得一头雾水。
“一种蛊虫,西域死士用的,种下蛊虫后如同金刚不坏之身,可以不眠不休地厮杀三天三夜,直至元气耗尽油尽灯枯而死。”
桑丘听了有些唏嘘,道:“难怪她能坚持这么久,可三天三夜后不还得死。依我看,你浪费沐风真气救她划不来。” 桑丘忽瞧了瞧白谡的面『色』,道:“那你还找人么?”
白谡看了眼桑丘,不语。
桑丘忙道:“嗐,方才跟你闹着玩,你要想找人,我铁定给你带路。咱俩这什么交情啊!”
白谡淡淡道:“已经找到了。”
“啊?!”桑丘一愣,随即指了指白谡怀里抱着的小姑娘道:“你要找的就是她?我们千里迢迢从中原跑来西域,前前后后找了整整三年,后宛国被咱都整个翻遍了,璇玑阁的门槛也快被我们踏平了,结果却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山里头,因为我桑丘大爷摔了个跟头,就给找着了?”
白谡却道:“四天前,我在铁血城见过她。”
桑丘怔怔道:“四天前……不就是昊天在祭天大典被刺的那天?是了,就是她!我说怎么瞧她有些眼熟,原来她就是那日在几天大典上看了昊天头颅的那个!可这……这……”
“是她,不会错的,他们有七分相像,我看到她第一眼便认出来了。”
桑丘不知该怎么说,卡了半天,最终还是说了句:“难怪我瞧着眼熟……十四年了,你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白谡闻言,又不说话了。
桑丘叹了口气,道:“差点忘了,这丫头被下了蛊。我说白鬼,你好歹也是个神医,别跟我说这蛊你解不了。”
白谡微微皱了皱眉,半晌,才道:“也不是不能解。据说帝休无忧木,可解百蛊。”
桑丘连忙点头道:“那我们便去找帝休,找不着就去闹李家那个,他那儿宝贝多,就算没有帝休也还会有别的。这丫头既然找到了,咱怎么说也不能让她死。嗐,这一趟西域还真是没白来。”
白谡看着怀中呼吸渐渐均匀的人,终于『露』出些笑来,道:“你说得对,确实没白来。大不了就去走一趟燃犀阁,莫说横公鱼,就是十殿阎王来了,也合该将人留一留。桑丘,十四年了,两个孩子一个都没丢。”
作者有话要说: 桑丘:“什么丫头长,丫头短的,总得有个名字吧。”
白谡:“那你给她起一个吧。”
桑丘:“怎么让我起?我没读过几本书,能起什么好名字?叫阿猫阿狗倒是有可能。”
白谡:“起个名,哪儿那么多废话。”
桑丘:“我想想,你是在千丈崖下头的河里拣的,就叫千丈咯。”
白谡:“千丈?好好一个女孩子,叫什么千丈?”
桑丘:“我就说了我起不好,是你非要我给起的。有本事你给起个好听的啊!”
白谡:“千寻,叫千寻吧。”
桑丘:“得,十尺为丈,八尺为寻,叫千寻还没我千丈来得强。”
白谡:“就这么定了。”
桑丘:“什么?矮了两千尺的名字,你就这么定了?”
白谡:“总比叫千尺好。又不是裁缝铺,计较什么长短。你就当是跑了几千里路寻来的宝贝好了。”
桑丘:“行,那你让她拜我为师。”
白谡:“那可不成,这是我要收的徒弟。”
桑丘:“白谡,你不是不收徒弟的么!”
白谡:“现在改主意了,我瞧着她根骨不错,要是这回能醒来,就收她当徒弟了。”
桑丘:“靠!闹半天根本就没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