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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宦

作者:乱吃佳人 | 分类:古言 | 字数:59.3万

第245章 狂香浩态

书名:娇宦 作者:乱吃佳人 字数:2217 更新时间:2024-11-17 04:08:59

什么叫死得明白?

无非就是想落个心里敞亮。

不至于都身首异处,血溅当场了,还不知道索命的箭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的暗垛子里射出来的。

然而,一旦得悉了实情,个人的反应却又不尽相同,恨不得千人千相,端的看那人究竟在乎的是“明白”还是“死”。

虞院使脸上的神色早已凝滞。

口中的“嗬嗬”声也戛然而止,至于牙关间那分不清是咬磨还是磕碰的碎响,上下唇微张着,露出里面血窟窿般的口喉。

到底也算是有几分本事的人,没经过什么皮肉之苦,或许一时间气沮仓惶,可终究还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成了任人捶捏的软柿子、烂稀泥。

但凡碰见这样的,就得从心思底精神气上下手,劲儿使在裉节上,用不了多大的工夫,自己从里头就瘫散了。

秦恪淡凛着眼直起身,手拢在袖筒里促然震了两下,打出似闷似脆的空响。

很快,曹成福就趋步跨过牢门走了进来,近前呵腰将一只翻开了盖子的木匣拱手奉上。

他斜眸瞥着那里头,像在玩味地端详,薄凉的笑意轻撩地拂掠过唇角,又多瞧了两眼,才伸手过去,拣零碎似的将东西拿出来,托在虚拢的掌心里。

银光在昏暗的囚室里更显得暗淡,半精不粗的手工这时也瞧不出那么多瑕疵了。

的确就是那只镯子没错,可这会子已经断成了四五截,有两段瞧着都有些扭弯了。

“啧,瞧瞧,瞧瞧,这弄的,不就是想找个内藏件么,哪儿就至于把人家一样祖传的东西毁得这等鸡零狗碎的。”

等曹成福出去后,他便开始咂唇摇头,像觉得甚是可惜,手却向前探了探,指间搓弄着那几截散碎的银段子。

金石刮硌的声响恍若在骨缝窍髓里磨蹭,于这杳冥幽暗的铁牢里听,足以叫人寒毛直竖,心惊胆裂。

虞院使的侧脸僵僵地抽搐了几下,紧闭的眼皮陡然张开。

两个血洞似的眼窝被旁边昏黄的烛灯映出些许亮来,一霎间仿佛成了蓄势喷薄的赤焰深坑。

话到这里,无须多言便已再明白不过。

原来处心积虑,以为算无遗策,只等人把东西送上门来,而他表面上懵然不知,暗中却早已做了手脚,借势顺水推舟,无声无息地就让他自己撞进了死局之中。

二十多年来藏身在宫中都相安无事,以为便真的瞒过了所有人,东厂所谓无孔不入的耳目也不过如此而已,到头来却真是低估了这个人。

肚肠痛悔,死不甘心,可又能如何,现下说什么都已迟了。

“当初本督取东西的时候已掰过一回了,好容易还了原样,如今……啧,这可叫本督怎么拿回去给人,也不知造办处那帮奴婢还有没有本事再修补成之前的样子。”

秦恪嘴上仍旧打诨说笑的调侃,可口气却真像在发愁似的,跟着又道:“话说回来,造办处干的就是这活,要是没这个能耐,也就不用活在宫里当差了。”

他话锋一转,语声蓦然冷硬起来,有意无意地又将那些碎银段子捏在手里搓。

“你虞院使可不也是么,灭了川南鲜家,于朝廷而言也算是大功一件,要只是在宫里安安生生地请脉瞧病,本督自也不会跟你为难。可惜啊,跟错了人,办错了两件事儿。”

虞院使鼻中发出一声噎气的闷响,眼窝中映亮的光莫名凝聚起来,像是从中听出了什么,但更多却是难以置信的惊疑。

“话说三遍淡如水,眼下这回事儿便不用提了。”

秦恪嗤声轻笑,脚下挪着步子,绕到横枷背后,望着迎头那面铁板浇筑,经年累月染遍了血污,腥气刺鼻的墙壁。

“咱们就说说二十二年前,那时节,先帝爷仍在慈庆宫为储,太子正妃早丧,先帝并无请旨立新之意,却独独钟爱身边一位姓陆的选侍……”

他刚说到这里,蓦然便听背后的人喘息声更急,随即便传来锁链抖颤的哗声,似乎这一瞬,连筋脉尽断的手脚也恢复了力气。

秦恪只做不闻,继续道:“当局者无心,却挡不住觊觎者有意,就在那年七夕,陆选侍忽然于宫中落水溺亡,怀胎已近足月的孩儿也随之而去,所有人都只道她是心结难解,投水自尽,却不知就在出事的几日前,东宫女眷各赐了几盆贡品美人醉,又有人苦心孤诣劝她换了据说能安神保胎的熏香,岂料这两种香气混在一处便是能致人迷乱昏厥的剧毒之物。”

背后的锁链抖颤声已密如鼓点,听着竟有些震耳,这时候即便是能开口,怕也说不清那其中的惊骇和恐惧。

“八成是老天爷也觉得委屈,有人从里头看出点名堂来,万幸那孩子也没当真死了,还能脱出娘胎,再离了棺材,凭着奴婢的身份长大成人。”

他似乎全忘了身在何处,背后还有什么人,像在自言自语,娓娓道着往事,每一个字都像含雪沁冰,说出来不是凝聚成行,而是支离破碎。

“人么,莫名其妙地来,总不能再稀里糊涂地走了,好歹该做的事儿都得做齐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说到这里,秦恪终于回了身,稍稍挨近:“实话告诉你,那卷竹胚子上头写的可真是好东西,本督苦练了两日,那摄心术才有小成,可惜你是瞧不见了。呵,诏狱没有留人到天明的规矩,最后剩下这点工夫,也别皮肉上活受罪了,就好好试试自己的手段吧。”

呵笑声中,他已拂袖绕过横枷,几步跨出牢门。

曹成福在不远处躬身相迎,又暗中打着手势,几名东厂番役立时躬身应命。

秦恪没去看他们忙活,继续朝前走,脚下却走得比往时慢,将要转过拐角时,已能嗅到浅淡却混杂的香气飘散过来。

他挑唇而笑,眉间是松缓的,眸中不见阴冷,全然是舒心惬意的样子。

走过窄如甬道的长廊,又到了方才的阁楼。

透过气窗往外望,校场上的火堆和铜柱子都已撤了,夜空不知何时竟褪去了浓沉的灰,析出深湛的蓝来,风中没有异味,也不太凉,很舒爽。

他倚在窗口,掏出那几节碎银段子,在掌中捏实了,随手丢出,略顿了顿,又探进怀里,掏出一只圆润的银镯,夜光下看竟是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