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免有些纳闷：“娘娘，鱼头送过去只怕不甚妥当。”不曾明说，陛下可是九五至尊，哪里有吃鱼头的道理？

他这话问得突然，黎姜一笑，解释着道：“你有所不知，鱼这东西，吃起来分许多种。鲤鱼而言鱼头最好吃，脘鱼而言却是鱼尾最好吃。我今儿钓的是鲤鱼，最当把鱼头送给皇上了。”

“哦，原来是这样。”

福兴恍然大悟，当下也不耽搁，一路稳稳拎着食盒去到昭阳宫。

他来的正巧，昭阳宫将将传膳，高得禄立在那门槛里，一眼望到他，眼皮子一抖，忙道：“不是叫你伺候贵妃去了吗？你怎么回来了？”该不是得罪了贵妃娘娘，叫娘娘给他撵出来了？

福兴晓得他是误会，忙拎起食盒笑道：“师父，徒儿这可是替娘娘跑腿来了。”

替娘娘跑腿？哎哟，这可真是癞蛤蟆长毛——奇了怪。

贵妃娘娘何时有这个觉悟了？

高得禄大为纳罕，忙忙领着福兴前去御前禀报道：“陛下，凝月宫贵妃娘娘差人送了东西来。”

“哦？”不独独他奇怪，周弘治亦是奇怪得很，放下筷子，擦擦手道，“大晚上的，她能送什么来？”

福兴躬身笑道：“回陛下，娘娘说今儿白天陛下赏赐了一尾白鲤做糖醋鱼，做好之后不敢独吞，便使唤小的来送一些给陛下和太子殿下尝尝鲜。还有一道汤菜，亦是娘娘做的，只不过用料特殊，娘娘说一并请陛下和太子殿下尝尝。”

他说时，高得禄已经从他手中接过食盒，着人将番茄蛋花汤和鱼头都端上了桌。

周弘治犹记得黎姜说到糖醋鱼时分外向往的样子，也曾在心里琢磨着糖醋鱼究竟是怎样的做法，这会子见她着人送了来，心中一悦，不觉笑道：“难为贵妃有心了。”说着，便低了头去看那盘糖醋鱼。

待见得盘中只有一个鱼头的时候，霎时脸色一僵，福兴见状，忙忙解释着道：“哦，娘娘还有句话嘱托小人传给陛下。说是吃鱼有几分讲究，鲤鱼是鱼头最好吃，脘鱼是鱼尾最好吃，娘娘今儿钓的是尾鲤鱼，是以特地送了鱼头来给陛下。”

得亏他解释的及时，周弘治恍然之下，重又带起了笑，颔首道：“原是这样。”遂取了筷子，从鱼头上夹起一块肉放进口中仔细尝了尝。

福兴、高得禄两个人四双眼睛，尽管盯着他看，良久，方见得周弘治缓缓点个头道：“此味果不同凡响，酸中带甜，甜中带鲜，倒有些小孩子家的秉性，莫不是放了糖？”

“陛下英明，这鱼里头的确是放了糖，”福兴袖手笑答一句，便又指向一旁的番茄蛋花汤道，“不过娘娘蕙质兰心，还多加了一道酱料，听说是叫番茄酱，乃是用咱们御花园的番柿子熬成的。不信，陛下请尝一尝这碗汤。”

哦，御花园中的番柿子？这个女人，钓几条鱼也就罢了，如今连他的园中的花花草草竟也不放过。

只是，看在她有心的份上，他就不同她计较损毁花木之罪了，便将筷子一放，看那白瓷海碗里飘着几片樱红，其间点缀着些许鹅黄蛋花，如三春之景，让人赏心悦目。

他看着高兴，亦是味蕾大动，遂让高得禄盛一碗喝了，不同于糖醋鱼的酸甜，番茄蛋花汤清淡咸鲜，很得他欢心，不觉又多喝了两口道：“这番柿子在宫里少说也种了三四年，从未有人想过要拿它做菜做汤，她倒是有颗七巧玲珑心。”

说罢，瞧着桌子边的周清庭正眼巴巴望着那个鱼头，微微一笑，便用手中筷子仔细挑了一块无刺的鱼肉，放进他碗里道：“吃吧，是你陈母妃的心意，勿要辜负了她。”

周清庭道了谢，小心将鱼肉夹进嘴巴，小腮帮子动了两动。他虽故作老成，骨子里还是个小孩子，这糖醋鱼恰巧最适合小孩子的口味，他一口吃罢，倏尔眼睛一亮，扬起了头道：“儿臣觉得陈母妃这道糖醋鱼甚好，父皇，我可不可以再吃一块？”

呵，小家伙！周弘治笑将那盘糖醋鱼头推到他面前，高得禄忙上前小心给他剔了鱼刺，周弘治便又道：“这汤还是趁热好喝，给他也盛一碗，顺便再给朕来一碗。”

“哎。”高得禄含笑着应了，忙叫宫娥上来盛汤。

一顿晚膳，父子两个难得都吃得尽兴，周清庭平日里听他父皇教诲，晚饭一贯只吃七分饱，今儿晚上有糖醋鱼头作陪，不小心就吃撑着了，小肚皮将曳橵都撑得鼓了起来。直到喝完最后一口汤，才有些恋恋不舍舔一舔嘴巴，道：“父皇，陈母妃赐膳，儿臣是不是要过去谢谢陈母妃？”

这倒也是个规矩，周弘治想了想，便向一侧里垂手站着的福兴道：“你领着太子去见见贵妃吧，务必记得答谢完就叫黄玉海带太子回东宫歇息。另外，传朕的话，贵妃贤良淑惠，特赐碧玉八宝盘一面，玉葵花碗两只，叫她不必来谢恩了。”

“嗻，小的斗胆替娘娘谢过陛下恩赏。”福兴叩了首，将那吃完的食盒收拾整齐，拎在手里，忙忙在前领路，带着小太子并东宫随侍众人赶往凝月宫。

凝月宫里也才将将吃罢晚膳，黎姜头一回露厨艺，原本大家都想着无论她做的好与不好，都要给个面子多吃几口，谁知一动筷子，个个觉得味美。周清妍同周清庭一样，亦觉得糖醋鱼好吃极了，一面忙忙的护着鱼尾，一面还得叫喊黎姜：“陈母妃，陈母妃，我还要吃，我还要吃呢。”

黎姜笑眯了眼，忙给她将鱼刺都挑剔干净，终是伺候她吃了个饱。宫娥和内侍那边初时都不大敢上桌吃饭，叵耐黎姜极力邀请，只得都在桌子边上坐了，这会子亦都吃得满腹菜香，银霜不甚好意思笑道：“娘娘手艺实在是惊人，比咱们御膳房做的都好吃呢。”

黎姜笑道：“御膳房的手艺我可比不上，我呀就胜在这材料上了，不过你们吃得开心，我心里也高兴得很。”

说话间，福兴领了周清庭前来，黎姜见着周清庭，忙忙招呼他过来，又对福兴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恐你吃不上饭，小厨房里我让他们都给你留着菜了，你快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