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比他大点的女孩，大概十二岁的女生。

她也犯了错，大概是午饭做没做规矩之类。她被“妈妈”安排在卧室内罚跪。

忘了说，他们的卧室是个十米来宽的大通铺，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小床，有些长高抽落成一根柳条般的孩子，也睡在这一米四的小床里。

她们缩着身子，每晚进入梦乡，放佛在蒸格上蜷缩的虾米。

“你干嘛？”周琛揉着眼睛，装作睡眼惺忪地不满道。实则是擦干脸庞的泪。

女孩叫做阿莹。

她不是本地小孩，她是被人贩子拐来，从遥远的广西山区，本来是要去做童养媳，结果人贩子不知道怎么开了眼，将她丢在了车站。然后她就被福利院的“妈妈”捡了回来，将户口挂靠到福利院。

阿莹是懂事之后被拐了过来，她记得她的名字，却记不起她的父母。

“不干嘛啊！尹琛，你屁股还痛吗？”阿莹笑起来挺漂亮，是个贪玩的姐姐，她没有广西山区那种糙老的黑皮，脸蛋白白净净，像擦了珍珠粉般。

阿莹说着，把手指按在周琛血痕累累的屁股上。

周琛哎哟一声，眼珠子烫了一滴泪。他愤恨地盯着这个恶毒的姐姐。他总觉得他们是奇怪的，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却又不肯告诉他们这些新来的菜鸟。

这座福利院里的压抑和沉默绝不只是犯了错，被关进黑黢黢的杂货间那么简单。还有更深入，更隐晦，更值得让人探究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那时候还小的尹琛并没有察觉到。

“看来是还痛。”阿莹咬着手指笃定说。

“神经病。”周琛只会骂这一句。

“啊，你骂人了。我会告诉妈妈，你说脏话。”阿莹拍着手，抓住周琛的把柄，幸灾乐祸。

周琛嘟着嘴，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你闷在被子里不会无聊吗？尹琛，他们丢了我们在这里，好讨厌啊。”

“你想出去看看吗？妈妈，在接待收养小朋友的客人，会陪他们聊很久的天。”

“偷偷出去玩，不用担心她会发现。”

“你不想看看今天来了什么人吗？万一，那些阿姨叔叔就看上你，把你带走，离开我们呢。”

“有大房子，有冰淇淋，有连环画，还有奥特曼和花仙子，你不想看看？”

周琛把被子取下来，露出两颗眼睛，莹亮如同泛着光的黑弹珠，他看向枯叶残喘的窗外，带着一丝憧憬。

阿莹知道她说动了周琛，一手掀开周琛的被子，拉起周琛的手，“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一个福利院你从没去过的地方。说不定，那里会有几个看风景的叔叔阿姨，到时候你乖一点，他们就会带走你。”

“唔，别，我屁股很痛。”

阿莹根本没听周琛的话，她把周琛的鞋踹了过来，“快点。妈妈要回来了。抓紧时间。”

周琛穿上鞋，便跟着阿莹摸了出去。

他注意到阿莹好像比平时更开心，但这种开心不是抢到喜欢玩具的开心，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好像我的战壕里又添了一位新队友的开心。

哦，对了，周琛想起老师说的话，他和阿莹是这个班里最漂亮的两个孩子。虽然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但生活老师总在阿莹耳边说，琛琛是个比女孩子还漂亮的男孩子，以后长大了，肯定会有很多女孩子追求他。

听到生活老师赞美的孩子们，没有回复，他们或许听不懂，又或许在心里冷冷地笑话。

阿莹比刚来的周琛更加熟知福利院，他很快带着周琛穿过操场，来到他们宿舍楼兼任学习楼的另一面，这里比起他们的房子更好一些。

他们的宿舍楼兼任学习楼是红砖平房，夏天潮湿，冬天阴冷，总能在睡觉上课玩耍遇见各种各样的蟑螂和蜘蛛。

但对面那座楼高五层的白色瓷砖贴片房就不一样，他看上去更像个学校，白色的粉墙，倒映出脸庞的干净瓷砖，不锈钢的走廊扶栏，还有一层一层楼梯。但那里是院长的办公室和一些叔叔的客房。

只有叔叔，没有阿姨。

一些黑色豪车出入的地方。

在那里漂亮的孩子们会系上领巾，穿上立领的衬衫，铮亮的皮鞋，男孩子会穿笔直笔筒的黑裤子，女孩子会穿上漂亮的白色百褶裙，露出圆润的膝盖和软绵绵的小腿。

他们会唱歌欢迎那些前来探望的叔叔，然后……跟随他们一起转进洁白的楼梯，踏进房屋。不管是哭着，还是笑着。

周琛被茵茵藏在红砖墙的柱子后，静静看着同学和哥哥姐姐们给那些人唱儿歌，站在前排的女孩并没有热烈的欢迎劲儿，也不感到光荣。她们低垂着头，瑟缩着肩膀，待宰的鹌鹑般唯喏，只期待被看上的不是自己。

阿莹小声地笑了，“你想给他们唱欢迎歌吗？站在最前排，多光荣啊。”

周琛摇摇头，他不是个乐于出众的孩子。他以前在家，在父母面前唱首歌都会害羞。

“没出息的弟弟。我想。”阿莹虚眯起眼睛，像条毒蛇。

“我想跟着他们出去，当我爸爸也好，当我叔叔也好，什么都好，就是不用烧饭，洗碗，做菜，拖地，做各种累死人的事。出去了，有东西吃，有巧克力，冰淇淋，睡觉不用蜷着脚，可以真正地上学，学习知识。”

周琛撇撇嘴，这家福利院的每个小孩都想吧。

“我问你，我漂亮，还是站在最前排的那些漂亮。”

阿莹扯过周琛，拉到角落，周围木木愣愣的人看着他们。阿莹陡然音量放大，把周琛吓了一跳。

他扫了一眼站在白墙下歌唱的队伍，实话实说，“你不够她们漂亮。那些姐姐都比我们好几岁。”

“是吗？可她们还在这里呀。”

周琛点点头。

“她们十四岁了，出不了社会，没读书，什么都不会，就会煮饭扫地，帮妈妈们做些女工活，帮爸爸，哼，”

“你相信吗？日子久了，翅膀被磨掉了，她们会变得跟欺负我们的妈妈一样。”

周琛点点头。

虽然不懂阿莹在说什么，但他觉得阿莹说的很对。

阿莹是个聪明的女孩。从她摸清楚妈妈的作息，每天早起比他们多偷吃一勺饭，周琛就知道这个姐姐很聪明，很……狡猾了。

“你真乖。”

看着周琛崇拜的眼神，阿莹摸摸周琛的脑袋。

“琛琛，我们先等会儿。再走近一点，我带你去看另一个世界，好吗？”

周琛再次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