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花笑了：“你这‘义父’唤的可真是亲切，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这个义父到底是个什么人？”

宫辰一怔，这明显话里有话。

他缓缓拱手道：“义父对在下恩同再造，是他教会了在下这一身本领，也是他救了在下这条命。义父对于我，就像您对于青雪，所以在下绝不容许任何人侮辱他老人家！”

九重花轻叹一声，没有回应他，竟再次望向漫山焦土，望着遥远的天边，转移了话题：“青雪，宫辰，你二人好好看看这青梅山，你们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

洛青雪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曾经郁郁葱葱的树林全然不见，只有黑乎乎的一片焦炭。

九重花问：“你们可知李兆思为何执着于复活伏屠？”

洛青雪拱手道：“师父，徒儿也一直都想不明白。自徒儿记事起就知道，啸云宗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却不知究竟是何原因。”

九重花道：“因为他贪心，他为了得到力量不择手段，甚至不顾后果！伏屠是上古战神堕魔而成，其力量无可想象，所以他一直想要将其据为己有。”

“一个人想要变得更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如果变强的代价，是将这天下付之一炬，那他就必须被阻止。”

宫辰反驳道：“前辈，圣宗多少代宗主都励精图治，想要早日复活魔神，我们人人都对义父忠心耿耿，在下怎么能仅凭您的几句话，就否定一切，与义父为敌？”

九重花耐心道：“宫辰，本座知道，你是知恩图报。但李兆思不是一个善人。他当年救你，一定是因为你对他有益处。”

宫辰冷哼：“在下当年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一个孩子对他能有什么益处？您还是不要故意抹黑义父。”

“辰儿，你别激动。”洛青雪生怕两个人再打起来，“师父从来不会胡说八道，你不如好好听她一言，再做决断。”

宫辰叹气道：“对不起青雪，我不该和前辈这样说话，可是，我也不能让别人随意诋毁义父。”

洛青雪正要开口，就听九重花不屑地笑道：“宫辰，你不过是他捡回来的一个利刃，利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好用。如今你对他深信不疑，本座说的话，你当然不会相信。”

“但是有一点，本座可以令你信服。那就是伏屠魔魂绝不可以被复活。”

她转头道：“青雪，你今天只是将魔魂唤醒了一部分，就烧了半座山。你想过没有，若将来，你将魔魂全部唤醒，将会是怎样的人间惨剧？”

洛青雪眉心微蹙：“我也知道这魔魂难以控制，可是，每当危急时刻，徒儿都忍不住想借用这魔魂的力量……”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可那力量太强大，太诱人，她甚至有些贪恋。

九重花深深叹了口气：“所以你要学会控制住他，想要控制他，就必须要先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接着，她就将那遥远的故事缓缓说了出来。

伏屠当年觉得一望无底的日子平淡无聊，就天天研究炼化之术。他将人间的恶都炼化在一起，想看看究竟能炼出个什么东西，最后竟炼出了集万恶于一身的聚魂珠。

在与恶长年累月的接触中，伏屠忽然发现，那些恶竟然如此自由自在。它们无需遵守任何规则，随心所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与谨守规则、处处受限的神是如此的天差地别。

他的心性发生了转变，觉得只有做恶神才足够潇洒自在，也不愧自己神的身份。其余战神当然不容他如此玷污神格，与其据理力争。

伏屠争不过，一气之下堕入魔道，成为魔神，肆意屠戮人间，放纵心性，无恶不作。

后来，追天战神封印了他的聚魂珠，陨灭之时，他无尽的恨意也同时被圈进了神兵之中。

他不甘心就这样被雪叶剑打败，所以千万年来，一直想要重新挑战追天。

只是时光流逝，千年的怨恨都积攒了下来，一旦被释放，天下间，无人能挡，所有人都会成为他吸取的冤魂。

九重花叹道：“只要持有者心有恨意，他就能成长。青雪，你仔细回忆一下，无峰山和青松亭，这两次唤醒魔魂，是不是都是在你恨意满满，一心想要杀死对方之时？”

洛青雪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无峰山上，她一心想要杀了李兆思，青松亭外，她一心想要杀了苏元凤和方十立。

宫辰也想起了之前的事，道：“还有天青刀，落云箫和清明杖，都是因持有者恨意暴涨，才激活了伏屠魔魂。但绝天绫却没有被激活魔魂，因为我当时并没有强烈地去恨谁，更没有想着一定要杀了谁。”

“师父……所以，想要不唤醒魔魂，我心里就不能有恨意，对吗？”洛青雪轻声问。

九重花点了点头。

“可是，师父……我没有办法不恨李兆思！我没有办法不恨他！是他让我娘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九重花道：“青雪，本座明白，你以为本座不恨他吗？虽然本座没有证据，但本座知道，当年洛师兄和幻音妹妹有那样的遭遇，他可没少出力。”

她又摘下了头上的梨花，轻轻抚摸花瓣。

“你们看这破命花，梨花只是本座给它的一个外在表象，真正的破命花并不是这个样子，你们可知为何？”

两人都摇摇头。

“破命花，就是不相信命运，破除原本既定的东西。”她柔声道。

“青雪，你爹爹，也就是本座的洛师兄，他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

“本座年轻的时候，也嫉妒幻音妹妹，甚至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是洛师兄将本座从偏颇的路上拉了回来。他让本座重新审视了自己所做的事情，让本座明白‘恨’这个字的力量有多可怕。”

她忽然微翘唇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当时我们是在梨花树下谈论了这一切，所以从那时起，本座就将破命花变成了梨花，以此来时刻提醒自己，洛师兄是多么的善良，本座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所以，这么多年来，本座虽然恨李兆思，但却从未将破命花里的魔魂唤醒。所以这小小的破命花他抢不走，也摸不到，这也是李兆思恨本座入骨的原因。但只要少一片残魂，伏屠的真身就无法复活。”

洛青雪听得心潮澎湃：“原来我爹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九重花默默点点头，将目光移向宫辰：“臭小子，现在，你可还愿意帮助李兆思复活伏屠？”

宫辰垂下眼帘，绷着嘴唇，没有回应。

九重花语重心长道：“宫辰，你知恩图报没有错，但你不能助纣为虐。你要清楚，这是两件事。”

这句话仿佛一个铜锣，惊醒了他。

他面色骤然变白：“花前辈，在下可以协助您阻止义父复活伏屠。但是，在下绝不会杀了他，也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杀他！”

九重花浅浅一笑：“无论你愿不愿意杀他，都不能阻止本座要杀他的决心。世事瞬息万变，到那时，你再做选择也不迟。”

宫辰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眼下，他实在不愿再说这个话题。

见师父终于笑了，洛青雪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想起那些追来的人，奇怪他们为何还没赶到，便问：“师父，咱们这是飞哪儿来了？为何其他人都没追来？”

九重花朗笑几声：“傻丫头，本座早就设了结界在此，否则咱们刚才那样的对话，岂不是全天下都要知道了？”

“结界？您何时做了结界？”洛青雪大为惊讶。

“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九重花笑颜如花。

那笑容是那么亲切，让洛青雪几乎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她的徒弟了。

正想着就听到一声熟悉呼唤，却看不到人影。

“师父！师父！你们在哪里呢！”

九重花浅笑：“你看，他们这不是来了吗？青雪，你一定要记住本座说的话，千万不要再让魔魂影响你。你们要赶紧回去，尽快将幻音妹妹带出啸云宗，到时候本座再与你们商量后续之事。”

洛青雪狠狠点头：“师父，徒儿一定控制自己，不让那魔物得逞！”

九重花放心地嗯了一声，随手一挥，就见众人都已陆续落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此时的洛青雪和宫辰，全都口吐鲜血，发丝凌乱，明显已经被九重花狠狠教训了一顿。

九芳弟子们各个都显出十分解恨的表情。

“还得是师父亲自出手！”“命都丢了一半，还要在一起腻歪！”“魔教之人，就活该被师父教训！”

只有谢白秋跑过去，心疼地扶住了她：“师姐……你怎么样了？”

洛青雪的确浑身是伤，她瞬间明白，原来师父刚刚是故意要打他们一顿，好堵住众人的嘴。

她心下暗自佩服，师父就是师父！

邵惜炎等人也都赶了过来，他一见到两个人鲜血淋漓的样子，魂儿都吓飞了，当即亮出兵器要拼命。

宫辰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过去，邵惜炎只好乖乖站在那里，没有再动。

一个九芳宫的弟子不服气：“师父，您为何不杀了这两个魔教妖孽，以绝后患？”

九重花缓缓转过身，顺手抽出谢白秋的长剑，手握剑柄，剑尖朝下，然后缓缓抬起眼睛，伸手将剑伸到他面前。

她稳稳道出六个字：“剑给你，你来杀。”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鸦雀无声，那人赶紧低下头，草草道了句“弟子不敢。”就很快隐入了人群之中。

谢白秋翘着嘴角，得意地接过那把剑，迅速收剑入鞘，又冲着洛青雪眨了眨眼睛。

九重花忽然严肃道：“洛青雪，你烧山之事，本座就不再追究了。既然你已保证不再犯，那么本座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本座就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过你，若再有下次，本座绝不留情！”

洛青雪擦了擦嘴角的血，抬起泪汪汪的杏眼，故意装作很艰难的样子，拱手道：“多谢花前辈不杀之恩……”

九重花的目光一一扫过其他人，又深深望了一眼宫辰，便轻盈飞起，犹如一道白色的轻纱，飘然离开。

谢白秋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洛青雪好几次，也和众弟子一起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