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若是有人打开马车，看到里面的情景，假如没有看到男子脸上淡漠的表情，只会以为这是一对浓情蜜意的新婚夫妻。

马车在悠长的街道上缓缓行驶，驶入闹市后，因街上不少与之外观相似的马车，不一会儿便消失了踪影。

马车内，慕慎安一手揽着姚媚儿的肩膀，一手把玩着姚媚儿垂在他胸前的长发，呢喃道：“媚儿，你……会恨我的罢？可是没办法……谁让他喜欢你呢？只要你乖一些，大哥保证不伤害你，好不好？”

回答他的自然只有一马车的静默。

慕慎安忽然自己笑了：“从现在开始，就已经在伤害了啊……媚儿，既然是兄妹，就和我一起沉沦吧。”

——在这痛苦的深渊里。

……

当姚媚儿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的装饰还算华丽，色彩的搭配似乎很不常见，窗户被关死，但因是阳光正好的大白天，隐约可以看到窗外都是成排的苍天大树。说明这屋子的所在可能是个积年的老宅院。

心萱不见了，也感受不到槐木等人的存在，甚至……姚媚儿原本就不算浑厚的内力也悄然不见，手脚更是虚乏无力。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思索片刻，姚媚儿便想起来了，初下山时落入思君坊，她被下了药之后便是这种感觉。

——慕相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的软禁她？！难道他对师父有什么怀疑，所以要以她为质？可这说不通啊！此时仁庆帝昏迷不醒，炎皇后掌控后宫，炎氏一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即便慕相以前对师父有所猜忌，此时也应是不计前嫌极力拉拢，何必要绑了她惹怒师父？

而且……她毕竟是他的女儿，不是吗？！虽然她一直对他不甚亲昵，但也没做出什么真正忤逆他的事来，既然一切还在掌控当中，有必要做出这样偏激的事来？

“有人么？”姚媚儿费了好大劲，才努力坐了起来，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显得有些虚弱，不过衣服并没有被换过，而她藏在里面的解药，也安然无恙。

姚媚儿真的有些不解，慕相若是抓她，有必要防备她到这种程度？这种程度的防备，让姚媚儿觉得不像是慕相。毕竟慕相对她的了解并不算多，尤其她会武一事，他绝不知道，又何必给她下暂时散去内力虚弱她身体的药物？

——那……会是谁呢？会是调包紫薇玉的人……是……是他吗？

倘若不是慕相，除了他，还有谁能让雪儿从慕府出来，变这样一个谎言将她诳来？若来的人不是雪儿，她又怎会轻易出了姚王府？

雪儿……

姚媚儿靠在床沿上，脑子里浮现出慕映雪粉雕玉琢的脸庞，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她打心底里疼爱的妹妹，居然会这样算计她！她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啊！难道她那些天真烂漫，都是取信于她的伪装，为的就是今天吗？！

姚媚儿忍不住抬手捂住胸口，因为那里隐隐作痛。

对姚媚儿来说，慕映雪的背叛带给她的痛苦，并不比得知宗政憬的那些针对她的计策时来的少，因为她早就知道宗政憬接近她目的不纯，只是没料到他曾经那般算计过她，但是慕映雪……慕映雪是她根本没想过会对她对什么不利之事的人！她的亲妹妹啊！

“哈……”姚媚儿微微抬头，看着屋顶上的横梁，忍不住笑出了声，“呵呵……父亲……妹妹……哥哥……这就是我的亲人啊……”相见不如陌路！

正当姚媚儿靠着床沿慢慢平息心情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打开了。

一阵脚步声后，一个意料之中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长兄？”姚媚儿的声音很轻，她没有沿用旧称，而是换了血缘上她应该对慕慎安的称呼，这样的称呼被此时的姚媚儿叫出来，颇有几分讽刺的意味，“长兄‘请’媚儿过来，不知有何事？”

慕慎安仿佛没听出姚媚儿加了重音的“请”字中的嘲讽之意，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行至床边：“声音有些哑，喝口水润润罢？”

姚媚儿抬头，死死的盯着慕慎安的眼睛，却发现那双眸中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甚至含了一丝温柔。

呵……难怪能骗过这么多人……

姚媚儿别开眼，就着慕慎安的手将杯子里的水喝了个干净。反正她已经这样了，这水还能有什么问题？

慕慎安温声道：“还要么？要的话再给你倒一杯。”

慕慎安一如往常的温和令姚媚儿终于有些忍不下去了，她抬眸，恶狠狠地瞪着慕慎安，疲软的身子令她的声音根本吼不出来，歇斯底里的情绪听起来更像是撒娇：“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慕慎安走回到桌边放下茶杯，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下，看向姚媚儿，他的嘴角挂着如往常一般的浅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慕慎安理直气壮的反问将姚媚儿气的脑中嗡嗡作响，扶着床冷静了会儿，姚媚儿狠狠吐出几口浊气，再看向慕慎安的目光中已经没有方才的激动，只剩下森森的冷意：“媚儿本以为自己还算是个耳聪目明之人，如今看来，简直就是真眼瞎。”

慕慎安轻笑：“媚儿何必妄自菲薄？”

姚媚儿忽然觉得跟慕慎安多说话都是折磨，她微微闭眼，干脆道：“咱们开门见山吧。你想做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姚媚儿冷静的速度很快，慕慎安的语气里是并不掩饰的欣赏：“不愧是媚儿，这样快就镇定下来。”

“你的夸奖媚儿无福消受，”姚媚儿睁开眼，冷冷的望着他，“你是想用媚儿牵制师父？大哥，你真的要助炎氏上位？”姚媚儿恢复了对慕慎安的旧称，却完全没了之前的亲昵与热络。

慕慎安似乎有些遗憾这个称呼如今完全失去了当初的意义，声音微微有些低落：“媚儿，难道辰王不能做个好主君吗？”

“辰王虽然傲气逼人，内心却是个仁厚之人，做个守成之君自然无碍，”姚媚儿只是冷笑，“可炎后在，炎氏在，要辰王遏制外戚，平衡朝纲，却是万万做不到的，扶持辰王，便是扶持炎氏，这样浅显的道理，大哥心里明白得很，又何必问出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来？”

“也是，”慕慎安竟然一脸赞同的点了点头，随即，与刚才的语气一般无二的问道，“炎氏上位，又有什么不好呢？”

“你是不是疯了？”姚媚儿有些不懂，慕慎安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来，“前几日意外碰到了炎尚书小妾的兄弟，居然在天子脚下做一些欺男霸女的勾当，被媚儿送去新京府衙，却不料竟被炎尚书亲自保了出去，这种作风，显然一旦炎氏上位，与炎氏沾亲带故的那些品行不端之人做出什么事来，皆会被包庇，难道这天下还能好的下去？！”

姚媚儿虽然不希冀从慕慎安脸上看到一丝凝重或是后悔，但她怎么也料不到，慕慎安竟是一脸无辜的望着她：“这天下好不好的下去，与我又有何干？”

“大哥？！”姚媚儿从来不知道，素来被称为青年才俊、二十年后大景朝堂中流砥柱的慕慎安，居然对这天下百姓的福祉，毫无一丝在意！“大哥，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介绍你的名字的么？你说，你叫慕慎安，‘谨言慎行’的‘慎’，‘安邦立业’的‘安’，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配得起这个名字吗？！”

“你说的不错，我是配不起这个名字，”慕慎安赞同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无奈道，“若我能自己决定叫什么，我便不会是这个名字了。”

姚媚儿的手握紧成拳，可惜因为浑身乏力，指甲都掐不痛肉，让她只能清晰地感受着心底的疼痛。

——原来她曾经仰慕过的大哥，居然是这样一个人？！他对天下没有责任心，对百姓没有爱护心，对主君没有忠心，对父亲没有孝心，对兄弟没有交心！她曾以为他是皓月一样的人物，如今看来，将他比作什么，便是侮辱了什么！

“你抓我来是为了什么，直接说吧，”姚媚儿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她真的不想再跟眼前之人多说一句话，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吐出来！“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看到这里，我已经看不下去了。”姚媚儿只在相熟的人和特定的场合下才会自称“媚儿”，以示亲昵或是尊重，但是面对这样的慕慎安，她既不想亲昵，也不愿尊重。

“媚儿，”慕慎安突然起身，在姚媚儿的床边坐下，微微弯腰，与姚媚儿视线平齐，“你经历过绝望吗？”

姚媚儿睁眼，被近在眼前的慕慎安吓了一跳，听到他的话，姚媚儿微微皱眉，冷冷道：“被一直尊敬的兄长欺骗，被真心疼爱的妹妹背叛，这算不算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