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美，从帐子顶上巴掌大的天窗向外，能看到几颗星星，忽闪忽闪的。

我收起移魂术的时候，荣璋的目色分明了起来，分明了又被痛苦充斥。或者我私心想着，他也不愿总是忆起的，忆得起却见不到，摸不到，听不到，这样的折磨对于相爱的人何其残忍，所以宁可不去想不去听吧。

这之后荣璋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躺着，我坚持不住睡着的时候，他仍然安静地躺着，安静得让人知晓他并未睡去，直到天明，我听见他起身出了帐子……

经过一夜的折腾，中山城打扫战场的工作告一段落，大周贴出了告示，凡在战乱中丧失家园、走失亲眷的民众，皆可到临时成立的办事衙门里登记，领取帐篷和食物。

清洁陈列好的平民遗体若有人认领，大周朝廷可给钱给物自去安葬，并同时告诫大家不得私藏龙番余孽于家中，凡发现藏匿者予以举报，或者有人知晓提供贼人藏匿线索的，奖金十两！

布告一出，昨夜还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大周皇帝会将中山置于何地的一众平民百姓，皆沿街跪倒，向着大周军队营盘山呼万岁。且就在晌午时分，真的有三五个人偷偷跑进衙门，提供了几个线索。按着线索去找，十余名没有跑出去的赤地残兵被挖了出来，捆绑好，送到俘虏营地去了。

且说用过早膳，并无旁事，我和荣璋只在帐子内坐着，他发他的呆，我看我的书。

外面传，李大人求见。

“皇上。”李大人做官做久了，精得老狐一样！且自荣璋登基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何事不知道？何事看不出？见荣璋今日脸色郁郁，半靠在虎皮大椅上动也不动，连城里山呼万岁的声音都没能让他换个表情，便猜出这位年轻人一定又是困在儿女情长里，不能自拔呢！

“李大人。”荣璋勉强挤出个笑意，“有何事？”

“如今中山城业已归属大周，城内诸事有条不紊，估计三两日间也就有个大概了。赵大人一路追踪龙番残兵而去，依照两厢兵力，胜利指日可待，皇上尽可放心。到了此时，咱们来百夷前所做筹谋也算一一达成，皇上还请放宽心，休息几日吧。”李大人看着荣璋的脸色说道。

荣璋点了点头，却没露出放宽心的样子，仍旧在自己的思量中打转。

李大人看了看我。

我摇头示意我也没办法……

“皇上，还有一件事。”李大人努力将“为难”二字写在脸上。我想他这是想和荣璋共情一下，省得做不到为君分忧。

“嗯。”荣璋应了一声，无精打采地抬起头来。

“就是……臣已经把中山城池，皇城内外各个角落都搜扫了一遍，只有一个地方，臣实在不便前往，如今只派了军士将它团团围住，不敢擅自进去。”李大人拱手道。

“哪里？”荣璋这么聪明，若在平时怎么会想不到，连我都想到是哪里了，他却一脸懵懂，跟着李大人的叙述随口问道。

“中山后宫。”李大人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地图，由钱德阅捧着送到了荣璋面前。

“这是中山宫城的图样，这个地方就是中山王主的后宫。”李大人指了一处说起来并不大的地方。

这个地方虽然不大，却妙在三面环水，一侧则通往王主的书房内室，且从图上标注的痕迹看，这一侧还是长长一路密林深幽，使得这小小的后宫之地好像谁人手中的一支风筝，一个纺锤一般有趣。

“若只是反贼龙番的后宫，不过按例处置就可以，可听抓上来的宫女叙述，如今后宫之中不仅有龙番大肆搜刮的民间女子，还存有……武王之前的妃眷。在龙番攻破中山皇城到达后宫时，并没有杀光后宫众人，只将年老色衰的妃子充作浆洗上粗使的婢女，将有些模样的赏给了众手下，自己则留下了三个女子，充作后宫……”李大人摇头道，“事关老王主内眷，如今臣倒是犹豫了，不知怎么办才好，特来请皇上示下。”

“武王夫妇就在咱们营地，既然这些人曾为武王妃嫔，着人请武王或者王后自去处理就好。”荣璋心不在焉道。

李大人瞧了瞧我。

我能说话吗？我用眼神询问了一下李大人，这算不算干政？虽然说我也经常干吧……但是现在荣璋不高兴，又有李大人在这儿，我还是老实一点。

李大人鬼精鬼精的，略一思索就知道我的疑虑，忙笑着摇了摇头。

“皇上，老王主夫妇连日劳神，如今还在静养，这时候去后宫，见了故人难免触景伤情，又要啼哭一番，还是不要让他们去了吧。”我在一旁道。

其实这不是真的理由，那二位老人家现在心情可好着呢，眼见故国得归，龙番逃亡，连饭都多添了一碗，还怕走这一趟吗？

我有我的担心……如今这后宫的三个人都曾经历离乱，委身龙番，不知道其中受了多少委屈，可依着这二位老人家的性子，怕是很难体谅的，说不定还会嫌弃，若一下子顶到气头上容不得了，她们哪里还有活路？

“既这样，便让武婕妤去处理吧。”荣璋道。

我冲着李伯伯一笑，李伯伯也向着我点了点头。这样好，这三个人既然曾是武王的妃嫔，如今又逢如此尴尬的境地，武言去，半公半私，怎样处理都是妥当的，而且武言性子软，会给她们活路的。

“是。臣这就遣侍卫保护武婕妤入宫，处理此事。”李大人道。

“李伯伯。”我笑道。

“娘娘请讲。”李大人笑着抱拳。

“要看顾好婕妤娘娘。”我道。

“是，贤妃娘娘，老臣知道，中山皇宫是婕妤娘娘的母家，自是有许多地方会睹物思情，老臣会着人小心陪同着的，娘娘放心。”李大人道。

我一笑点头，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