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已过，上元当时，已是荣璋为周帝的第六个年头。

一别六载有余，再相见，眼前二人虽以兄妹相称，然而握在一起的手却没有再分开过，直到我们步入依宁行馆。

“秦君上座。”厅堂之内，荣璋向着施仁策道。

“朕是客人，虽长了荣璋几岁，理应上座。可朕不想独坐，今日咱们兄弟一起同坐，才显亲厚啊！”拉着荣璋便向上走，施仁策的目光再一次从我的脸上扫过，笑意盈盈。

其实上座是预备了两个的，一个略宽是为主君之座。一个略窄，才是为客君所留。这个礼没谁不知道，尤其是施仁策。

大秦雄踞关西已久，历代帝王都有寻访别国的记录，就算是长安，也来过不止一次了。如今若说他不知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成心的！

果然，他就是成心的！

一屁股坐在主君的位置上，将窄的客位留给了荣璋。

镇国公虎目顿睁：“秦君怕是坐错了位置吧？此乃我大周国君的主位，秦君是否需要老臣给陛下讲讲周礼，何为主客之道？”

“是吗？”施仁策忙站了起来，假模假式地重新对比了一下两个座位。

“哎呦，还真是的，你看看，朕也没有看清楚，这不是抢了周君的地方吗？”施仁策口中说着自己看错了地方，身子却并没有移动半分，还是站在主座前，用手抚摸着扶手上硕大的沉香木珠，脸上满含笑意，只看着荣璋的表情。

所有人……都看着荣璋的表情。

后来我三哥和我说过，当时他站在荣璋身边，手中的剑都出窍了，若是荣璋翻脸，他就冲上去，先宰了施仁策再说！什么天下乱不乱的，一乱便有一治！换个仁君治理大秦的土地，自己就算是给秦人谋福利了。

的确，在施仁策明显地表现出侵略性时，我看到包括镇国公，南晨寺，瓒哥哥，还有我三哥在内所有在场的大周将领都已经按捺不住，直想冲上去再说。

眼底波澜不惊。

荣璋看了看施仁策“钟爱”的椅子。

“一把椅子，秦君若是喜欢，等回去的时候，朕送给你，一起带回秦国，秦君长长久久地坐着就是。”荣璋一笑，说得真像就是送了一个普通的椅子一样，连制作这把椅子所用名贵沉香木的价钱都没有说出来……

荣璋说着话，又左右瞧了瞧立在当场仍旧不忿的众人，扬了扬他修长的手指，“朕饿了，传膳吧。”

这个吩咐着实出人意料！

我抿着嘴唇，差点没笑出声……

按照惯有的既定流程，等大家都坐好了，第一个程序应该是两国国君长篇大论的聊聊“建交史”，也就是从周秦第一次互访往来开始依次聊下去，次数多呢，就每一个都少说两句，次数少呢，就每一个多说几句，直到延伸至这一次他们两个正主的会见，最后再展望一下之后依然保持这样往来的必要。

说完“建交史”，接下来还要说说两国对于彼此的重要性，比如通商往来，比如文化交融，比如山水相依世代友好的情谊。

情谊也诉完了，就会聊一聊这次见面所秉承的主题，要达到的目标，比如有没有想法再开几个相邻的埠府，主要来往些什么贸易。

要是这些也说完了，还是相谈甚欢，那接下来便会把话题说到人口通婚的问题上，一般都会先从在座的各位妃嫔说起。

比如大秦皇后阿努蛮，其实是西域安息的公主，她的爹正是安息王主岭兰格，虽然如今已将权力下发给阿努蛮的哥哥，但老国主仍旧掌握着强大的安息军队，连同着周边几个小国，也均在他的掌握之下。不得不说，正是西域诸强中的翘楚。

我早年送泉姐姐出嫁的时候，就听说过施仁策的这位大阏氏，如今的秦后来头颇大，娘家实力雄厚，而且为人多丽，姿态丰腴。

好色天下皆闻的施仁策原来是有位原配夫人的，只可惜阿努蛮来了不久，这位原配夫人就莫名其妙一命呜呼消失不见了。

阿努蛮成了大阏氏，却没有像人们预料的那样，清理施仁策数以千人的后宫，而是为施仁策大选西域美女，进一步充实后宫。

一时，夫妻二人“恩爱之名”更胜！

聊过了阿努蛮，接下来，作为跟随荣璋来到西疆巡查位分最高的嫔妃，我也会被谈及，但也只是礼貌性地带过，不为正妻，不会多谈。

准备了听长篇大论的外交辞令，准备了“会会”大秦皇后阿努蛮，我却没想到荣璋忽然省略了所有的环节，直奔——吃饭？！

荣璋发话，众人自然也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一时尴尬着尴尬，就有许多伺候膳食的人忙乱起来，硬着头皮说“午膳已好，请皇上移驾‘至味清欢’”。

低头跟随在荣璋身后，我第一次与阿努蛮并肩。只觉她身上不知用的什么香料，奇特的香味甚是好闻，走动间暖香缭绕，特别像一个移动的熏炉。

在我们身后，辛离离与杭姐姐落了三四步远，算是和我们前行的四个人拉开了些许差距。

辛离离又聪明又有眼力，稍稍后退了位置，让出半步给泉姐姐，又伸手扶住泉姐姐的手肘，便像是服侍的人一般谦和有礼。

杭泉灵自进了行馆，不得不依照国礼与荣璋双手放开，可自那以后，她就再没有抬起头。

瞧那样子，若是如今有个地缝让她钻，说不好她都会钻进去。

心下左思右想不知为何，只想等着一会儿国宴完毕，带她到后院我的寝阁内再询问。

不想……

“咦？你怎么还跟着我们？”阿努蛮走了两步，及到了门口地界儿，忽然瞧见了跟在身后的泉姐姐，“昨日已吃过了饭食，今日难道还想再吃吗？”

“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臣妾只想着……想着跟在陛下和皇后娘娘身边服侍，并不是贪嘴，还请娘娘饶恕。”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泉姐姐竟是跪了下来。

为了一口饭食。

“昨日？昨日吃过，今天就不吃了？”我由傻转懵，由懵转问，“这是大秦的规矩啊？”

“贤妃不知道……”

“本宫是不知道，原来是本宫目光短浅了，只道我们大周是一日三餐，原来大秦是不同的，是三日一餐吗？”我都被气笑了，“为什么？缺粮食吗？”

“你！”阿努蛮生气了。

其实她一直在生气，因为施仁策一直在看我。

我撇了撇嘴，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咱们的皇上都一样啊。你的皇上在看我，我的皇上还在看你们的美人呢。这就是个扯平的事情，用不着真生气！要说还是说说不给吃饭的事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