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

豹哥在黑龙江开赌场的风光日子，突然在一个晴天霹雳的下午，让派出所的同志，一锅给端了。豹哥被人出卖，不但场子被国家砸了，还连带自己的家，都被国家搜了个底朝天。国家不但从他家里，搜出了大量的现金和管制赌具，还搜出了两把猎枪和一包跟面粉一样的玩意儿。

涉嫌非法藏匿枪支和毒.品。豹哥知道，自己风光的日子，算是到头了。他连夜，撇下老婆孩子不顾，一个人光着脚，顺着铁路就跑了。豹哥托了一个兄弟帮忙，伪造了一个假的身份证。这才有惊无险地一路南下，一直逃，逃到了本市。

来到本市之后，豹哥也算蛮低调，蛮吃苦，蛮有点儿卧薪尝胆的意思。他先是在臭狗岭街，隐姓埋名，用身上仅有的两百块钱，租了一个六平米的地下室。后来，壮志凌云的豹哥，就开始风雨无阻地捡破烂、扛米袋、搬家、做水泥工……世界上的脏活累活，让豹哥干了一个遍。

终于，半年之后，豹哥有了一些积蓄，打算东山再起了。他发达了。他终于可以从那个六平米的地下室，搬到一个二十平米的单间。不但，住房条件改善了。就连豹哥的职业，也得到了质的提升。

他用自己辛苦攒下的三千块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买了一辆嘉陵摩托车。也就是说，从上个月开始，豹哥就已经是一名光荣的摩的司机了。身高一米八八，体重八十五公斤的豹哥，一旦干上了摩的司机，就像鱼儿到了水里一样，潇洒自在了。

他，长着一副大东北的身板。他，还长着一张东北人能说会侃的嘴。

不出一个月，臭狗岭的摩的司机们，全部都推举他为老大。他们一个个，见了豹子头，不是敬烟，就是给他推荐不要钱的妹子。谁要是把摩托车停在臭狗岭街道口，不叫一声“豹哥早！”的话，转个头，他的轮胎就会给人扎破了胎。

姚小明最近，被人砸破过十几次胎了。

豹哥原来在东北老家，也是道上混过的。所以，场面上的活儿，他都能应付自如。对于臭狗岭这一带摩的哥，他也都照顾得不错。唯独有一个，是豹哥看得不爽的，那就是姚小明。

姚小明这个鸟人，有时候就跟只翠鸟一样，三寸身子，七寸嘴。他老是仗着自己认识方天宝，大吹大擂。据说，好几次，他都当着豹哥的面，大肆给方天宝吹水。

姚小明说，方天宝是如何如何单刀赴会，一个人秒杀潘屠夫家六口的。他又是如何如何，当白莲花的保镖。他又是如何如何，跟着陆师傅一起，打退了五个抢劫犯。

虽然，姚小明说的这些，确实是真事。但是，这些事儿，从别人嘴里出来，就觉得可信。要是从姚小明嘴巴里出来，别人听着，就觉得像是在吹牛。因为，大家其实是真瞧不起姚小明。

好几次，姚小明跟方天宝去一中接王晴的时候，他都跟方天宝说，豹子头暗地里放出了话。哪天，他要挑个天气好的日子，给方天宝好好上一课。方天宝听了，只是笑笑。他总是对姚小明说，做人，要低调，要厚道。尤其是，像姚小明海拔那么低的人，做人就更要低调。

…………

方天宝从家里出来，听见有人在臭狗岭街道口吵架。他刚到街道口，就听见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姚小明的脸上。

“啪……”

没错，是豹哥打的。豹哥的个子大，巴掌也大。他那一巴掌，扇在身材矮小的姚小明脸上，当场就把他扇趴下了。姚小明的半张脸，都给扇紫了。姚小明脸不大，放不下豹哥整一个巴掌。豹哥的两个手指，都打空了。三个手指印，火辣辣地嵌在姚小明的脸上，浮雕一般。

“啊……”

姚小明被扇了一巴掌，整个人从摩托车上摔趴到了地上。地上坑坑洼洼，有积水。姚小明爬起来的时候，半个身子都湿了。围着看热闹的一大群摩的司机，抽着烟，笑得龇牙咧嘴。

“草你妈，敢打我……”别看姚小明只有一米五六，他仗着有方天宝做后台，胆子还是挺大的。姚小明从地上爬起来，在豹哥兄弟们的哈哈大笑中，并没畏缩。他从自己的摩托车旁边，拣起半块砖头，直接就要给豹哥来个拍黄瓜。

可是，身高一米八八的豹哥，是他姚小明想拍就能拍的吗？

“呦呦呦，武大郎卖煎饼啊……”豹哥一把稳稳地擒住了姚小明的手。他用力一捏，姚小明的手，就像被一个巨大的铁钳夹住了一般。

“哐当……”那半块破砖头，从姚小明的手上，垂直跌落，径直砸到了他脚上。

“啊……”姚小明疼得直跺脚。

“哈哈哈，知道什么叫搬着砖头砸自己脚吗……”豹哥一笑，那些跟着他混得摩的司机们，也都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中国人爱看热闹，中国的摩的司机是最爱看热闹的一批中国人。看一个身高一米八八的人，戏耍一个身高一米五六的人，是件很过瘾的事儿。况且，豹哥还是他们老大。

“臭小子，长得跟个侏儒似的，还敢跟你豹哥较劲？要不是，豹哥我听说，你还有一个活儿好的姐姐，叫什么姚婷婷，老子早就一脚把你踹飞了……”豹哥一脸横肉。他拽着姚小明的手，用力一推，就把姚小明推出了四五米。

“妈的，你给老子等着，看我宝哥不弄死你才怪……”姚小明知道自己打不过豹哥，他也不想再鸡蛋碰石头了。

“宝哥？去你妈的宝哥吧！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高中生，跟一个修破自行车的，学了几天狗爬式。还想当臭狗岭的老大？你回去，告诉你那个什么狗屁宝哥。你就跟他说，以后，这里，豹哥说了算，不是宝哥说了算……”姚小明不提宝哥还好，一提宝哥，豹哥就更不开心了。

姚小明刚想骑上自己的摩托车，转头去叫方天宝的时候，方天宝便抠着鼻屎就过来了。

“豹哥宝哥，宝哥豹哥。豹豹豹，宝宝宝。宝宝打豹豹，豹豹打宝宝。到底是打宝宝，还是豹豹宝宝打豹豹……”方天宝一边大声地念着“宝宝和豹豹”绕口令，一边从地上，拣起一个皮梳子。

没错，那是姚小明被打掉在地上的梳子。也是他姐姐，姚婷婷入狱前送给他当纪念的。姚小明私底下暗恋着王晴。他每天都喜欢臭美。他留了个汉奸小分头。而，做摩的司机，经常要带头盔。不戴头盔的时候，风又大。摩托车一发动，风一吹，姚小明的发型就容易乱。所以，对于留着一个汉奸头的姚小明来说，梳子必不可少。

“宝哥……”姚小明被扇了一大耳光，脑子正嗡嗡叫。他喊“宝哥”的时候，还带着太监版的哭腔。

“行了，干嘛老是跟咱豹哥过不去呢？去，过去给豹哥陪个礼，道个歉。以后，你还在这里做摩的哥。以后，豹哥也还把你当小兄弟看。快去！”方天宝说完，还对豹哥热情地笑了笑。

平时方天宝跟豹哥打交道的时候不多。有一次，豹哥还故意冲他脚下吐了口水。那一次，方天宝刚吃了一回肯德基，心情高兴，也没怎么在意。

“就算杀了我，也不给他豹子头道歉。刚刚，是他豹子头先骂你，我才回了他一句的。没想到，我就讲他一句，他妈的，他就……”姚小明这么一说，方天宝猛然意识到，自己是误会姚小明了。

“豹哥刚刚骂我了？他怎么骂的……？”

“他说，你就是个泥腿子！”姚小明把音量调低了一点。毕竟，他不想重复豹哥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姚小明机灵，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该小声说。

“没错啊！宝哥我，就是个泥腿子啊！你看，这不是泥吗，这不是泥吗……？”方天宝一边笑嘻嘻地说着，一边用手伸到裤腿里，在小腿上搓来搓去。不一会儿，他就搓出一个药丸大小的泥丸子。

“你看，我说了吧，我就是个泥腿子！”方天宝冲豹哥也笑了一下。没办法，这几天，陆师傅布置的训练任务太重。方天宝一天到晚，身上都是汗。所以，方天宝随时都能从身上搓出一些泥丸子来。

“宝哥……”姚小明拖长了音，表情痛苦地叫了一声。意思是叫他不要再搞笑了。姚小明实在搞不懂，方天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只是知道，自己已经够丢人了。他没想到，那个惊天动地的宝哥，竟然在这个时候，还要这样无聊的搞笑。要知道，豹哥和他的那帮兄弟，可都正看他俩呢。

“去，我叫你去给豹哥陪个不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承认了，改过了，就是个好孩子！快去！”方天宝表情开始有点儿严肃了。

他说完，又用余光扫了一眼豹哥。

此刻，豹哥正掏出一个指甲剪，悠哉悠哉地坐在自己的嘉陵摩托车上，修着指甲。他的指甲很长。指甲里黑色的污垢，简直比方天宝小腿上的泥丸子，还要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