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赤子之心

用餐结束之后，兰斯并没有着急着离开，而是要了一壶白毫银针，慢悠悠地享受起中/国式下午茶来。观察了一番对面“熊爪”的情况，其实“熊爪”应该是一家早午餐咖啡馆，不是正规的法国餐厅，这里的烘焙糕点在XC区还算有名，因为物美价廉，受到了不少贫民窟居民的欢迎。

杰弗利至今为止还是在“熊爪”里坐着，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仅仅只是因为抽烟而到外面了三次，然后还接了两次电话，其余时间都在咖啡馆里忙碌着剧本的撰写。从他糟糕的表情来看，事情的进展并没有达到预期。

兰斯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然后视线范围内就看到杰弗利拿起了手机，看了看号码，快步走出了“熊爪”，接起了电话，“嘿，兰斯。”杰弗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兰斯可以清晰看到杰弗利在街道旁边烦躁的步伐。

“杰弗利，吃过午餐了吗？”兰斯并没有直接切入主题，而是犹豫不决地在兜圈子，声音里的迟疑十分明显，两个人你来我往闲聊了一番，兰斯这才深呼吸了一下，迟疑地说到，“杰弗利，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视线里的杰弗利依旧在踱着步伐，显然没有听出来兰斯这句话的严重性，“什么？”

兰斯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地说到，“我今天和马克－戈登碰面了，他正在考虑把‘后天’交给我来制作。”杰弗利的脚步立刻就停顿在了原地，浑身肌肉紧绷，即使看不清楚，都可以描绘出他此刻面部表情的震惊，“杰弗利，事情很复杂，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就过去。”

杰弗利受到了强烈冲击依旧没有回过神来，他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烟，“呃，我在市政厅旁边的‘熊爪’？你知道在哪儿吗？”

“知道，我马上就到！”兰斯说话，也不给杰弗利留下空隙，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过去两周时间里，兰斯一直都在和派拉蒙接触，和华纳兄弟接触，和迪斯尼接触，忙碌得脚不沾地，他根本没有和二十世纪福克斯有任何直接联系。但珀西打听到了“后天”的制作情况之后，兰斯就开始有计划地接近杰弗利了。

最开始仅仅只是在图书馆里的一次偶遇，杰弗利正在寻找海啸、台风等自然灾害的相关资料，兰斯伸出了援手，给予了一点小帮助，两个人就认识了；第二次则是在咖啡屋，坐在咖啡屋里写剧本的杰弗利发现了正在排队购买咖啡的兰斯，主动过来打招呼，那天刚好没有太多空位留下，于是兰斯和杰弗利分享了一张桌子。

那是他们第一次聊起了“后天”这个剧本，兰斯给出了一、两个关键性的意见。杰弗利惊异非常，深入聊天之后，他才得知，兰斯就是最近风头正劲的“上帝之城”执导之人，这对于杰弗利来说着实是一个意外惊喜。杰弗利想要和兰斯深入交谈一番，但兰斯当天却有事，必须先离开，两个人决定之后再碰面。

在那之后，兰斯和杰弗利前后碰面了三次。显然，兰斯与杰弗利产生了不少共鸣，尤其是，“后天”是杰弗利的第一部作品，而兰斯才刚刚完成他的处女作，这让两个人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杰弗利开玩笑地说过，“如果能够和你合作，那估计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但杰弗利并没有提起过他和罗兰、马克的分歧。

兰斯挂断电话之后，却没有动身，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杰弗利的一举一动。显然，杰弗利被这个消息完全震撼到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刚刚认识的新朋友，现在却要来抢自己的老伙计罗兰的工作——重点就在于，“后天”的编剧工作还是罗兰介绍给他的。

杰弗利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不断兜着圈子，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却始终理不清一个头绪，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拿出了手机，不断折腾着那老式的翻盖手机，显然是在犹豫着，到底应不应该给罗兰打电话。可是，兰斯刚才又说情况十分复杂，需要当面解释，这让杰弗利又犹豫了，不确定是否应该等情况都弄明白了之后，再给罗兰打电话。

这种矛盾纠结让杰弗利懊恼地抱着脑袋顿了下来，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痛苦。犹豫到了最后，多年友谊还是占据了上风，杰弗利打开手机，拨通了电话，然后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罗兰。

兰斯坐在卡座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空气里白毫银针那淡雅的香气让人很容易就平静下来，他觉得杰弗利这样的人十分难得，即使在利益面前，也始终选择了友谊。虽然这样的人在社会里总是容易吃亏，而且往往都是失败者，但这份赤子之心却依旧值得肯定。

兰斯需要的就是杰弗利打电话给罗兰。

以罗兰的个性，不见得会和马克撕破脸，但肯定会上门求证，马克自然不会承认没有发生的事——他已经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兰斯；可是他们的确是见过面的，这也就说明马克内心还是有自己盘算的。可以预见，这场对峙最后势必不欢而散，甚至可能让原本就紧绷的气氛火上浇油。

现在，就轮到兰斯出场了。

兰斯站起来走向了柜台，把信用卡递给了站在柜台里的年轻人，看了看厨房里，那位慈祥的母亲正在和丈夫两个人，蹲在灶台旁边吃午餐——现在已经将近两点了。年轻人有些窘迫地避开了兰斯的视线，这让兰斯着实忍俊不禁，他重新接过了刷好的信用卡，平缓地说到，“多多说话就会好了，就好像我刚刚开始学……中文的时候一样。”

说完，兰斯就没有做任何停留，径直离开了这间叫做“王老板”的餐厅。

年轻人挠了挠头，显然不太明白这个美国人到底怎么回事，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柜台的招财猫底下压着三张一百美元的纸钞——这一餐饭都不用一百美元。这让年轻人愣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兰斯从建筑的后门离开了，然后一路绕回停车场，重新开着车来到了“熊爪”附近，寻找了一个停车位，慌张焦急地走下车，径直朝着“熊爪”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站在门口依旧没有进去的杰弗利一眼就看到了兰斯，远远地就听到兰斯连连道歉，一脸的为难，“我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杰弗利原本面对兰斯的态度还有些错综复杂，但此时看到兰斯那真诚而着急的表情，不由暗暗责怪自己的先入为主，不过他还是强忍住开口的冲动，烦躁不堪地等待着兰斯的解释。

“我最近正在寻求和大公司的合作，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派拉蒙、华纳兄弟、迪斯尼，我都找遍了。对于我这样的独立制作公司来说，在投资有限的情况下，与他们合作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途径，二十世纪福克斯也在我联系的名单之上。”兰斯半真半假地说到，话语有些凌乱，但至少还是把情况都说清楚了，“我一直在努力促进这样的合作，然后今天上午马克－戈登通知我，说有一个项目我也许可以接手。我就兴冲冲地上门了，结果……”

即使无需赘言，杰弗利也明白了。

兰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焦躁地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我知道这是你和罗兰的心血，我知道我应该保持君子风度，但……马克说接下来希望再听一次我的构思和见解，然后再看看结果会发生什么，我知道我应该拒绝的……但……”兰斯沮丧地低下头，一脸的懊恼，最后还是坚定地抬起头，坦然地看向了杰弗利，“但我说不出口。”

杰弗利胸口的愤怒直接就涌了上来，“你！”可是才说出了一个字，所有话语就堵在了胸口，根本宣泄不出来。因为他知道兰斯的处境，像混沌影业这样的独立电影公司，在好莱坞就是夹缝求生，任何一次机会都不能轻易错过；也因为他知道兰斯的才华，不仅仅是“上帝之城”，还有最近一段时间的相处，即使是他，也忍不住想，如果“后天”由兰斯来拍摄，会是一番什么情形……

可是，兰斯竞争的对象是罗兰，还是他自己。

这种纠结而矛盾的情绪让杰弗利几乎没有办法平静下来，他左右踱着步，又是懊恼，又是烦躁，又是愤怒，但最后还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所以，他们提供给你的岗位是？”

“制片流程全部交给混沌影业，然后再就是……制片人和导演。”兰斯虽然一脸为难，但还是坦诚地说到，最后无奈地挥了挥手，“还有剧本，他们认为现在的剧本还是需要修改。所以下一次会议的时候，他们希望听一听我对剧本的看法和意见。但……”

但是兰斯的诸多意见都已经告诉杰弗利了，这让杰弗利顿时就愕然了。

“杰弗利，我知道我的选择不太君子，但我不认为我做错了，我只希望你知道，事情的全貌，然后可以的话，我愿意和罗兰展开公平竞争。”兰斯接着说到，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真诚。

杰弗利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又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耷拉下了肩膀，一阵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