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作者:古龙 | 分类:仙侠 | 字数:62.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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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东瀛武士刀
冷冰鱼瞧了他掌中木杖一眼,道:
"你既要与冷某动手,天龙棍何在?"
公孙红木棍一摆,道:
"就在这里。"
这句话说出口来,不但冷冰鱼大觉吃惊,群豪亦觉大出意外,谁也想不到那名动天下,号称无双的外门兵刃,竟是这看来毫不起眼的短短一根本棍,更想不到这本棍居然也能排名在风雨双鹰牌、十三节雷火神鞭、东海钩镰刀、破云震天笔……等妙用无方的奇门兵刃之冷冰鱼目注着公孙红手上这根短棍,良久良久,面上的神情,先是惊奇,后是失望,到最后竞仰天狂笑起来。公孙红道:"面临决战,为何狂笑?"冷冰鱼狂笑着道:
"名震天下的天龙棍,竟是如此一条短棒,如此一条短棒,竟能列名于破云震天笔之上,却叫冷某怎能不为之失笑?"公孙红先不答话,凝目瞧了他半晌,竟亦自仰无狂笑起来。
冷冰鱼道:"你笑什么?"公孙红狂笑着道:
"名动天下,号称文武兼通,博学无双的少庄主,竟是如此有眼无珠,却叫某家怎能不为之失笑?"冷冰鱼怒道:
"此话怎讲?"
公孙红道,
"阁下既称博学,岂不闻拙中之巧,返璞归真,方是天下之大巧大妙,某家这一根短棒之中,内蕴天地变化之机,外藏鬼神莫测之变,岂是凡俗兵刃可比,又岂是你等这些凡胎肉眼所能兹测?"这番话,说的正与宝儿"心剑"之道,大同小异,宝儿听在耳里,不免领首会心,但四下群豪却听得愕然相顾,难明其妙?
冷冰鱼怒叱道:
"好个舌粲莲花,狂言欺众之辈,冷某倒要瞧瞧你这天龙棍上,到底有何鬼神莫测的妙变?"这句话说得很长,但他并未等这句话说完,掌中"破云震天笔",早已化做一片银光飞出。这时月光满天,银辉遍地。
冷冰鱼掌中"破云震天笔",似已与月光溶于一色,让人根本无法辨出他招式间之变化——甚至瞧不出他银笔究竟在何方位?
人丛之中,不禁已发出轻微的惊叹声,就只这一招使出,群豪多巴瞧出冷冰鱼此番动手,已与前两阵大为不同。
前两阵他招式变化,虽然精妙,但仍有来龙去脉,令人仍可捉摸,此番他招式使出,却当真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显然直到此番动手,他才使出了真实武学,显然,他口中虽说对公孙红失望,但心中仍是不敢轻视。
再看公孙红,却端的不免令人有些失望。
五招过后,他便似己落在下风,他掌中"天龙棍"甚至连一招都无法使出,只因他方自出手,招式已被银光封住。
以他那样威猛的身形,凌人的气势,所使的招式,本该有惊天动地,开山裂石之威,但此刻他招式却是那么柔弱。
唯一令群豪稍觉警觉的是,直到此刻为止,数十豪杰,尚无一人能瞧出他使的究竟是什么招式?
他招式看似剑招,又似刀法,又有些像是鞭法、钩法,他出手时明明是一招剑法,到了中途,却会变为刀招,等到收回时,竞又变为鞭着。
冷冰鱼出招如电,银光闪闪,令人根中瞧不清他的变化,公孙红却出手笨拙,招式缓慢,每一招都教人瞧得清清楚楚。
但更令人慷异的是,群豪虽将他每一招都瞧得清清楚楚,却还是无法捉摸到他招式的变化。
冷冰鱼的招式如雾中之花,烟中之鹤,别人瞧他不出,还有理可说,公孙红的招式根本就如同一件平平常常的东西,放在你眼前,任你揣摩,任你瞧个够,但却又令你永远瞧不出那是什么。
宝儿凝目而观,暗暗叹道:
"拙中之巧,大巧若拙,果然不错,果然不错。"到后来冷冰鱼的招式越来越见迅急激厉。
公孙红招式却越来越是平和缓慢。
冷冰鱼身形游走,满台飞动,到后来几如水中游鱼一般,流窜不停,公孙红脚步本自边在移动,到后来却连动也不动了。
这时群豪中武功较高,目光较为敏锐之人,已瞧出无论冷冰鱼的招式多么迅急凌厉,只要公孙红那平和缓慢的招式一出,立刻就可将冷冰鱼凌厉的攻势化解——而且一招竞可化解他五、六招之多。
换句话说,此刻两人动手,冷冰鱼若要费六、七分气力,公孙红却只要费一分便已足够。
一木大师叹道:
"冷施主武功,虽然先声夺人,但都如赐渗水之酒,令人越瞧越觉无味,但公孙施主的武功……"丁老夫人含笑道:
"公孙施主的武功,其昧虽觉苦涩,但却如细嚼撇揽,便令人越想越是回昧无穷。"一木大师展颜一笑,道:
"正是如此,五十招后,冷施主便难免要落败象了"五十招瞬息即过。
公孙红突然纵声长笑道:
"冷冰鱼你兵刃还不撒手?"
长笑声中,"天龙棍"反手挥出。
满天银光,暴雨般乱洒而下。
两件兵刃,迎头撞上,群豪想来必有一声巨响,哪知却什么也未听到,满天银光,便己突然消失无踪。
再看那震动万方的"破云震天笔",已被压在拙朴的"天龙棍"下,正如巨石压蛇一般。
"蛇"虽然狡磁灵便,"石"虽然笨拙质朴,但舵若是被石压住,无论"它"如何挣扎,也休想挣扎得脱了。
冷冰鱼强悍冷傲的面容,看来已有些狼狈。
他目中已满布红丝,额上也已流满汗珠。
丁老夫人长身而起,沉声道:
"胜负已分,冷大侠还不歇手?"
冷冰鱼怒叱道:
"谁说胜负已分……着!"
"着"字出口,掌中"破云震天笔",突然断成七节,每一节中,都有一蓬光雨暴射而出。
这七莲光雨,颜色俱都不同,红、橙、黄、绿、青、蓝、紫……非但七种都是极为强烈而鲜艳的颜色,而且光璇流动,如银花火树,那强烈而明亮的光芒,针一般刺着别人的眼目。
群豪但见台上七色光雨一闪,双目随即觉得一阵刺痛,不得不赶紧闭起眼睛,什么都瞧不见了。
在这一瞬间,群豪心中,不约而同都有一个想法——公孙红此番想必是再也难逃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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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目光较为锐利之人,还曾瞧见就在"破云震天笔"断成七节时,公孙红魁伟的身子,曾经不由自主向前一栽。
要知他已将全身真力贯注棍头,棍头下压,压力不断,下面抵抗的力道一旦突然消失,他力道自无法平衡,身子自也拿不住重心,在这种情况下,光雨暴袭而来,他如何再能逃得毒手。擂台上果然响起一声惨呼。一条人影自台上被凌空抛起,直跌下地。
但这惨呼之声,却并非公孙红发出来的。
原来就在光雨射出时,公孙红不避反迎,竞趁着那一栽之势,整个人就势扑倒在地,竟自冷冰鱼胯下窜了过去。
这虽然是极为简单的身法,但在当时那般惊险危急的状况下,若无过人的机变、急智与经验,又有谁敢冒险使用这样的身法?
冷冰鱼得意的笑容还未在脸上泛起,公孙红已到了他胯下——这是人身最为脆弱的空门,如今敌人竞连整个人都已欺入,正如两军对阵,竞让敌军逼入了己方的心脏,哪能不败?
冷冰鱼这一惊之下,当真是心胆皆丧,但此刻他闪避已是不及,公孙红掌中"天龙棍"已反手挥起。
公孙红盛怒之下,施出的这一棍,端的是无情杀手。
冷冰鱼整个人都被击得飞了出去,"砰"地一声,跌落在地,竞恰巧跌在莫不屈与公孙红身前。
光雨已敛,一连串钉在擂台木板上,七彩鲜艳,宛如彩虹。
公孙红翻身跃起,厉声道:
"冷冰鱼,这是你自己找死,休得怨我……"
喝声使群豪张开眼睛,瞧见了这意外的情况——被群豪公认为此次大会中夺标希望最高的第一高手冷冰鱼,竟在最后之决战还未开始前便已丧命,群豪的惊呼与骚动,自然可以想象。
在这刹那间,天神般卓立在台上的公孙红,浑身都似乎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也吸引了四下千百群豪的目光。
唯有宝儿双目,却始终凝注着冷冰鱼。
只见他身子渐渐能动,竟挣扎着爬到石不为面前,面上的神情,既是惊痛,又是失望,还充满了怨毒。
他充满怨毒的双目,便紧瞪着石不为的脸,似乎要说什么,但颤抖的嘴唇动了两动,一个字也未说出,身子突然一阵袖搐,迎面扑倒地上一一他心中的话,他心中的秘密,是永远再也无法说出的了。
石不为也始终在凝注他,面上神情,绝没有丝毫变化,但一双目光,却出奇的冷冰、尖锐——若说世上真有一种目光能够令别人寒心,封住别人的嘴,便是石不为此刻瞪住冷冰鱼的目光了。
宝儿自擂台支柱间斜斜望过来,恰巧将两人的神情都瞧在眼里,他双眉不禁突然扬起,面上也突然焕发出一阵奇异的光采。
这时,公孙红雄厉的语声,正响彻山坪。
他沉声道中
"三年以前,兄弟为了探询那东海白衣人的秘密,便乘船东渡,去到了那自古有海外仙山之称的东瀛三岛。
"古老传言,东瀛三岛,本是我大汉后裔,秦始皇时,由徐福率领五百童男童女,东渡求不死仙丹之事,方自迁移过去。
"是以岛上风俗、文字,有大半与我大汉民族相符,对我国远去人士,也大多十分尊重恭敬。
"唯岛上人民,性格却较我邦傈悍残忍,而且生性尚武,一言不合,便可拔刀相向,甚至不借以死相拼。
"岛上武功中也自我邦流传过去,但经过许多年演变之后,已渐渐变得更为辛辣狠毒,这自然也与当地民情有关。
"岛人所用的兵刃,大多半为一种奇形长刀,刀身长而狭窄,刀锋薄而锐利,锻钢炼刀之术,实不在我邦之下。
"岛人所用刀法,简单而不复杂,但岛上武功流派,却有不少,只要有三两着精妙的刀法,便可独树旗帜,自立宗派。
"此刻我随口道来,岛上武功流派,便可分成二十余之多:残月无双流,一刀流,天龙秘法流,柳生英雄派……这几个流派,可称为其中之佼使者,正如我邦之少林、武当、昆仑等门户情形一样。"他说的这番话,虽然还未转入正题,但却是群豪听所未听,闻所未闻之事,是以人人惧都听得全神贯注,目不旁瞬。
骚动自早巳平息,山坪上一片静寂。
唯有公孙红响亮的语声在继续着……
他接着道:
"我抵达岛上之时,情况既不熟,言语更不通,是以在开始一年多里,简直可以说一无所获。
"但在四处流浪了一年以后,与岛人已可略略交谈,对岛上各门武功流派,也有了些认识。
"而这时,岛人乃渐渐知道我乃自中土远去的武士,对我所用之兵刃,所使之招法,更是大觉兴趣。
"于是各流各派的门人,宗主,早有不远千里而来,与我切磋,向栽树教,其人对武道态度之认真,亦颇足为我邦武人借镜。
"我并非为了与人比武较拉而去,若非被人逼得万不得已,绝不与人动手,纵然与人动手,亦是点到为止。
"在这段时期中,我自觉若论博大精深,被邦武功,虽远不及我邦,但其刀法之准确、狠毒,却非我邦刀法能及。
"尤其柳生英雄派之刀法,所讲究的是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实已与我邦内家正宗之精义,不谋而合。"而据我所知,那东海白衣人的武功亦似与柳生英雄派颇有渊源,于是我便着手从这一方面,探询那白衣人的来历。"他说到这里,连宝儿都暂时抛开了心中纷乱之思潮,凝神倾听——这本是当今天下武林中最最吸引人的话题。
公孙红接道:
"当代东瀛武林,辈份最尊,武功最高,见闻最博之人,便推大和柳生英雄派之宗主柳生藤齐、京都吉冈正雄与以一流太刀名震四邦的伊势桑名郡太守北昌具教三人。
"我与这三位东瀛的武林前辈,一夕长谈之后,不但在武功上得益非浅,而且也果然探询出那东海白衣人的来历。"说到这里,人丛中才忍不住发出一片惊叹声。
公孙红道:
"数十年前,中原武林有位奇人,此人智慧绝高,唯涉猎太广,而人之智力终究有限,是以此人虽然兼通百艺,但所学便难免驳而不专,尤其武功一道,此人虽然身兼各门武功,但亦都不能达到巅峰。
若是换了别人,仗此一身艺业,亦可行走江湖,但此人雄心万丈,志比天高,绝不与一般江湖俗手较量,而专寻武林中之绝顶高手。
"在如此情况下,他自是每战必败。"
说到这里,公孙红面上都不禁露出惋惜同情之色,长长叹了一声,方自沉声接口说道:
"此人落拓江湖,潦倒半生,暮年时方得一子,此人鉴于自身之悲掺遭遇,自不愿他的儿子重蹈覆辙,是以他决心要以自已有生之年,将他的儿子造就为一代武林奇才,好为他吐一口气。
"但此时中原武林中实已无他立足之地,于是他便携同犹在襁褓中之爱子,飘洋过海,远赴东瀛。
"自他爱子一人人世,他便以百草制成药水,锻其筋骨,他爱子初能学步时,他便开始传授其武功。
"他竞不令他的爱子浪费一分一刻时刻在别的拉艺之上,他竟要他的儿子将一生精力生命,全部贡献给武功。
"要知此人兼通各门武功精义,只是不能专心苦练而已,是以他虽不能成为武功中-流高手,却无疑是天下第一流良师。
"他爱子在其熏陶之下,不到十岁,功力已可挤身于东瀛一流武林高手之列,十一岁时,便开始闯荡江湖,十年之中,他已会遍了东瀛岛上每一武功流源的高手,柳生藤齐、吉冈正雄、与北昌具数,自然也都在其中。
群豪不由自主、齐地脱口问道:
"他们的胜负如何?"呼声有如浪涛一般,一层层卷了过来,但公孙红第一句话说过,浪涛立刻平息。
公孙红道:
"这本也是我最关心的问题……那白衣人十一、二岁时,虽然已可与东瀛一流武士交锋,但遇着绝顶高手,仍不免落败。
"日本武士,虽然残忍好杀,但那些绝顶高手,自然还是不忍来取一个幼童的性命,是以他虽常败,仍末丧命。""于是他的武功,便自这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磨炼得更坚强,更锋锐,别人生命中最美好的童年,他却终日在挨打中渡过,然而,他的牺牲毕竟有了代价,到了他十八、九岁时,他便已可横扫东瀛,无敌当时了。""他身子早已被锻炼成钢筋铁骨,内功也早已有了根底,经过这十余年外功的修炼,他武功便已融合了中土各大门户与东瀛各大流派的精华,椰生藤齐、吉冈正雄、北昌具教三人,都曾与他交手四次,据他三人说,除了他们与他第四次交手时,他武功之精妙,已非别人所能想像。"公孙红叹息一声,接道:
"在这十年中,他爹爹已死,但这时他心中除了武字,便别无所有,他爹爹死了,他竞全然不闻不问,他非但身子变为钢筋铁骨,就连他的心,也已似变为钢铁所铸,冰冷坚硬,全无情感。
"到了他二十岁后,环顾东瀛岛上,已无一人武功再高于他,他深知自己若再耽下去,武功也绝难再有进境。"群豪忍不住又问道:
"这时他可是便西渡而来?"
公孙红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他那时若是来了,也就好了,怎奈此人并非狂妄无知之辈,知道自已武功虽能横扫东瀛,但必定还是不能在中原称雄,于是他竞独自驾了一时铁木轻舟,到了东瀛三岛东处的一个小小孤岛上。
"那孤岛荒凉已极,简直不堪人居,岛中却有个小池,池中全是黑白两色的石子,光滑圆润,不假琢磨,便可当作棋子,是以东瀛人士,便将这孤岛称为棋岛,那白衣人竟在这不堪人居的棋岛上,一住就是十年。
群豪脱口问道
"这十年他又在干什么?"
公孙红道:
"这问题本来无人知晓,幸好东瀛武林中,也不乏好奇之人,曾专程到那棋岛之上,窥探他的行止,这才知道他在岛上竟似已完全放弃武功,终日只是静坐沉思,或是以黑白两色石子,摆着棋谱。"群豪面现讶色,唯有方宝五、一本大师等人,不住皱眉颔首,一木大师干"咳"-声道:
"这十年中,他虽似放弃武功,但武功进境,只怕比前十年更多。"公孙红叹道:
"正是如此,据柳生藤齐言道,本来他武功虽高,却犹可测度,但等到他自棋岛回来之后,武功之高,却已是深不可测,吉冈正雄又曾与他交手过一次,这一次两人甚至根本谁也没有发出一招,吉冈正雄便已自认落败了。""只因这时他精神、意志,竟已能与他掌中之剑合而为一,他全身都似笼罩着一层剑气,全然无懈可击。""吉冈正雄以一代剑术宗匠的身份,与他对立凝注达七个时辰之久,还是寻不出他的破绽,自是不敢出手。""到后来吉冈正雄精神已完全崩溃,而白衣人却仍如山岳峙立,全无所动,吉冈正雄自然唯有不战而败了。"群豪口中,惧都不禁长长"嘘"了一声,这嘘声中表示的除了惊讶之外,也还有一些仰慕之意。
公孙红道:
"于是这时,白衣人便决定西渡中原,他自信一身武功,已足以为他死去的爹爹扬眉吐气,已足以无敌于天下。""哪知中土之地,还有位紫衣侠。"
"紫衣侠筋骨之强妆,修炼之坚苦,或虽不及白衣人,但他那阔大的胸襟,渊博的见闻,通达的人情世故,却绝非白衣人能及万一,而这些也都正是修炼武功的要素,是以一战之下,紫衣侠虽死,白衣人却先败了。"一木大师颔首道:
"不错,若非胸襟宽大,见闻渊博,人情通达之人,纵然苦练一生,也绝不会达到剑术的真正巅峰,只因他若不能将剑术化入最高的哲艺之境,最多也不过只能做到剑匠而已,这分别正如画匠所画之圆,虽能逼真,却不能传神,终是不能与真正画家相比。"这番话别人或者未曾听入耳里,但宝儿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仔细咀嚼这番话中的滋味,不觉又有些痴了。
公孙红道:
"白衣人锻羽而归,这消息瞬即由经商的海容们传来东瀛,柳生藤齐听得这消息,心中立时大起恐慌。
"只因他深知白衣人的心智,早已失却常态,此刻锻羽而归,行事必定更要偏激乖戾,而东瀛武林中,实无一人能制止于他,这后果岂非不堪设想,于是,柳生藤齐便以当代东瀛武林宗主的身份,号召十七位最负盛名的剑士,组成止杀组,只要白衣人稍有妄动,止杀组便可不顾一切,一择手段,联手将白衣人除去,如此做法,虽然违背了武道精神,但柳生藤齐自认白衣人乃是东瀛武林造就的,是以东瀛武林可以将他毁去。
"哪知白衣人回去后,竞一反常态,变得十分平易近人,甚至抛却了武士的身份,在市并中做起小生意来,更绝口不谈武功之事,若有人问起他对中原武林七年之约,他竞只是含笑摇头不语。"白衣人的身世固然充满了传奇意味,他如今竟变得如此模佯,却更是令人惊奇、诧异。
群豪间骚动再起,有的惊叹,有的已不禁欢呼起来。
唯有一木大师双眉深皱,不住喃喃道:
"可怕……可怕……"
万子良忍不住问道:
"这又有何可怕之处?"
一木大师沉声道:
"看来那白衣人已上达剑道中的另一更高的境界,不再以出世为修练剑术的途径,而完全入世了,佛门弟子,必经入世的修为,方成正果,而剑道的最高哲理,实也与佛道殊途同归。"丁老夫人长叹截口道:
"正是如此,他此番入世之后,便可自红尘中学到一些他以前无法学到的东西,但剑术经过此一境界,自必更上一层。"这番话就连万子良等人听了,也是似懂非懂,不能尽解,但方宝儿听在耳里,却颇有会心。
公孙红道,
"我听得柳生之言,便待往市井中寻找那白衣人的下落、谁知白衣人竞在一年前使已失踪,从此下落不明,他平日所用的一切衣物,俱都留存当地,他竞似是光着身子去的。
"而这时,东瀛三岛之北海道,却又突然出现一男一女两位武林高手,据传这两人亦是中士人士,武功之高,俱已登峰造极,柳生、吉网、北昌三人,闻讯之后,立刻连抉前往,临去之时,都说那白衣人只怕已厌倦了武士生涯,是不会再来中土赴七年洗剑之约的了。"群豪欢声雷动,宝儿心头更是激动无比。
他暗自付道:"海外突然出现了中士男女两大高手,这两人是谁?莫非竟是我那胡八叔与水仙姬?"公孙红道:
"我远在东瀛时,便自经商海客们的口中,得知泰山之会事,是以我探出白衣人的来龙去脓后,立时赶回。""但等我回来时,才知道此会已提前举行了。""于是我立时兼程来泰山,谁知却在山腰密林中,发现一群碧目卷髯的异邦武士,正待以火药引线,将这一片山坪炸毁,火药的力量,虽不能将山坪上英雄全部炸死,但大乱之中,逃窜践踏,必定死伤狼藉。"群豪纷纷惊呼道:
"那如何是好?那如何是好?"
公孙红仰天狂笑道:
"我既然遇着此事,怎会让他们得手?……嗡!嗡!各位请看,这便是那般异邦武士的下场。"说到这里,他提起那席袋一抖,麻袋中竟是十数额鲜血淋漓的头颅。
头颅满台滚动,宝儿瞧得清楚,这头颅中有一颗又长又大,竞赫然正是那"马面人"岑陬的。
这时群豪心情之兴奋激动,实已达到巅峰;
这时竟没有一个人想到,那些来自异邦的恶徒虽已死去,但他们早已埋藏的火药,此亥口仍埋在这山坪上某-些隐密的角落里,那些引线,也显然未被毁去,这些引线若是被一个心怀恶意的人发现,他便随时都可将这一片山坪化作洪炉,这山坪上数千人的性命,此刻实犹在刀姐之下,这千百年来,武林最大的惨案,犹在随时都可发生的。
要知那时火药的应用并不广,人们对这世上最具威胁性的东西,所知并不多,畏惧自然不深。
是以在这样情况下,泰山之会竟仍继续了下去,就连丁老夫人都没有将此会中止的企图。
只因所有的凶险似乎都已过去,此会眼见已近尾声,是以人人都想格此会早些结束,圆满收场。公孙红蒋笑民、梅谦、欧阳天矫,以及略受火伤的潘济城,是参与此会较饺的数十高手中仅存的人物。
骚动终又再次平静,数千豪杰,此刻正都等着这五人作最后的龙争虎斗,瞧究竟谁是当今第一高手。
丁老夫人手里拿着张纸条,呆望着,她正在参考该如何才能公正的安排这最后五人决战。潘济城突然走到她身侧,低低的说了两句话,丁老夫人面色先是惊奇,瞬即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然后她沉声道:
"方才潘济城潘大侠已宣布退出此番决战……"人丛中立刻发出一片低微而带惊异的"嗡嗡"声。
丁老夫人接道:
"是以此番参与这最后决战的,已只剩下四位,夜三阵之间,便可以分出究竟谁是第一高手,但愿……"她话末说完,人丛中突然发出一阵无礼而刺耳的笑声,丁老夫人忍耐着,等待着这笑声中止。
但笑声非但未曾中止,反而更加刺耳
丁老夫人面笼秋霜,厉声道:
"这位朋友如此发笑,莫非是对此会有所不满么?"人丛中哈哈笑道:
"这泰山之会,简直就是个笑话,却教某家怎能不笑?"尖锐的语声,像针一般刺着人们耳鼓。
丁老夫人怒道:
"普天之下,有谁敢说这泰山之会是个笑话?老身倒要请教阁下,此会究竟有什么好笑之处?"人丛中笑道:
"就凭这五人也敢来争夺武林第一高手之名?依我看来,这五人不过只配争夺天下第一废料的称号而已。"这番话就像一只棒子,将方自平息的山坪又搅得大乱,欧阳天矫、公孙红等四人,更是耸然变色。
是谁敢说这样的话?这人好大的胆子!
公孙红大喝道:
"阁下敢发如此狂言,非但胆大包天,武功想必不弱,为何不出来与咱们四块废料较量较量?"人丛中笑道:
"正待如此。"
这次不用他挤,群豪已自动让出一条道路,千百目光俱都瞧了过去,要瞧瞧这人究竟是个绝世的疯子?还是个绝世的英雄?
只见一人自人丛中缓步走了出来,身材纤弱,青衣小帽,白生生一张脸,生得眉清目秀,竟有七分像是女子。
群豪不禁哄笑起来:
"这样的人物,公孙红一根手指便可将他推倒,他却敢发如此狂言,不是疯了是什么?"丁老夫人凝注着此人的身形、脚步、神情,凝注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双眉突然皱起,沉声道:
"此人必定是个女子。"
一木大师道:
"夫人看她是女子,那想必是错不了的,但江湖中哪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少女,老僧却从未听说过。"丁老夫人叹道:
"江湖中新人辈出,你我猜不出她来历,也并非奇事,奇怪的是,她难道也不知梅大侠、蒋大侠等四人的来历么?她难道不知道这四人的武功、性情,是万万容不得她在此无礼猖狂的?"一木大师叹道:
"正是,这小女子想必定是世家之女,仗着父兄声名,出来惹事生非,却不知这四人是有名的硬招牌,谁的账都不卖的。"万子良突然截口道:
"说不定她早已知道这五人的武功脾气,说不定她对这四人之武功根本全不畏惧,这……这又当如何?"丁老夫人耸髯转身道:
"万大侠莫非已看出她是谁了?"
万子良摇头长叹道:
"在下心中仿佛已知道她是谁,却又说不出她究竟是谁来。"丁老夫人与一木大师面面相觑,则声不得。
这其中面上神色变化最为激烈的,便是方宝儿,他远远躲在一个大汉身后,不让这青衣少年看到他的脸。
青衣小帽的少年,已举步走到台前。
一轮秋月,照着她那比秋月更为明亮的剪水双睫,使得她那苍白的面容,看来更有说不出的神秘、冷艳。
公孙红、欧阳天矫等四人,似出被她这种神秘的冷艳所慑,一时间都似为之目眩神迷,说不出话来。
丁老夫人放低语声,柔声道:
"此等杀伐之地,姑娘又何必参与其间?"
青衣少年对这"姑娘"二字,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只是冷冷一笑,道:
"蒋笑民武功华而中实,欧阳天矫更不过只是唬人的材料,天刀梅嫌狠辣有余,灵便不足,用他那镰刀去收麦割稻,倒还不错,至于公孙红么……嘿嘿!他武功虽与方宝儿一路,但再练今年,也赶不上方宝儿十成中的-成。这四人有谁配称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公孙红突然喝道:
"莫非你便是方宝儿?"
青衣少年嘿嘿冷笑道:
"方宝儿……他为我提鞋,我都嫌他不配,但你四人若要去为方宝儿提鞋,他也是万万不会要的。"公孙红忽道:
"你究竟是谁?"
青衣少年道:
"我?……我谁都不是,只是要来教训教训你等,莫要关起门来做皇帝,自称第一高手,却叫人笑掉牙齿。"蒋笑民怒叱道:
"我若不嫌你是个女子,此刻便要你……"
青衣少年冷笑道:
"女子又如何?难道天下的女子,都像马叔泉那般容易欺负!"转目在他四人面上各各瞧了一眼,目中满是轻蔑之色,冷笑接道:
"我此刻若安分别单独与你等动手,你四人必定要说我方才未曾费力,故意来占你们的便宜。"她语声微顿,袍袖轻拂,人已到了台上,招手道:
"来来来,你四人不如一齐上来,也免得多费事了。"梅谦、欧阳天矫等四人,一齐怒喝着扑上台去。
但这四人是何等人物,又怎能当着天下群豪面前以多激少,虽在盛怒之下,四人对望一眼,又不禁齐地顿住身形。
么孙红道:
"三位且让某家出手。"
蒋笑民道:
"还是小弟来教训这厮。"
梅谦道:
"梅某已无法忍受,还是……"
三人争议之中,欧阳天矫已一步冲到青衣少年面前,十指箕张形如虎爪,直抓青衣人双肩、咽喉。
欧阳天矫武功招式,既无花俏,亦无诡变,但功力之沉实,根基f得之稳,却非当今一般高手所能企及。
是以纵是武林世家,也多将自己的予弟送至"天矫武场"练武,多因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欧阳天矫调教出的弟子,根基必定固若金汤——天矫武场声名之盛,门下弟子之多,可称一时无两。
此刻只见他招式使将出手,一招是一招的功力,一招有一招的份量,清清楚楚,干干净净,绝不拖泥带水,绝无半分马虎。
年纪大些的武林豪杰,瞧见欧阳天矫的武功,俱都不禁大为激赏:
"这才是真正练家子的模样,比起那些后生小子们的花拳绣腿可不知要高到哪里去了,可惜像这样扎实的功夫,如今已越来越难见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