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沉睡总没有那样的彻底，而这一次似乎没有了留恋，抑或不再带有生命的渴求，仿佛死去已久一样，静静躺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没有思想，既不悲也不喜，似乎一直苏醒着，也一直沉睡着，期盼等待时间的慢慢老去。

断然一声微叹，响彻在所有的空间里头！意念有如潮水一般残卷而回，时光飞舞中捡到了灵魂，眼皮动了几动，终于慢慢睁开。

柔和的光明，舒适的大床，精致的房间装饰，还夹有淡淡的幽香气息，令人迷恋，也令段一林倍感陌生。

他眼珠一转，一个忙碌的倩影映入眼帘。

侧背，玉立，娇柔，在反光处散发着纯洁而动人的气息，构造出完美的身条轮廓。

段一林呆呆地看着那背影，出神中似乎回到了边陲的童年，每天醒来总能见到慈爱的身影在朦胧的视野里跳动，多么温馨！

“咦！”一声娇哼，那身影真切感到什么，急忙转身，所有的画面破碎，美梦销声匿迹。

一个女子脸挂轻纱，一双稍稍紧张的媚眼盯着段一林，相对之间一时忘记了转开。女子回神，稍稍怒道：“你……你什么时候醒了？”

段一林微震，回复了神态，呐呐道：“我……我……”

女子娇哼，眼里散发着异样的神采，似怒非怒道：“你刚才是不是在偷窥我？”

段一林憔悴的脸蛋一红，急道：“我、我没有。”

女子干笑了几声，啐道：“还死赖债，最讨厌男人睁眼说瞎话。”

段一林无法争辩，慌忙挣扎起身，被子一滑，赫然露出了精光的上半身。“啊……”段一林大叫，急忙抄起被子遮掩住自己，脸上荡出了一股恐惧。

女子见势，哈哈大笑起来，花枝招展中完全不理会段一林的羞然，使得段一林有股莫名的恼怒。

此刻，段一林才感到自己全身裸露，衣服不知何时被人剥得精光。这回他吃惊不少，朝女子大声问道：“是你把我的衣服拿去了？”

女子笑罢，双手一叉蛮腰，道：“笑话！我堂堂一个女子，我拿你的臭衣服做啥？你衣服不见了，可别赖我。”

段一林大急，但人家说的有理，最后语气低了下来，道：“那你有没有看见过我的衣服？”

段一林语气虽软，而女子却丝毫不买帐，道：“我不知道，你可别问我，有能耐的你自己找去。”

段一林语塞：“你……”半天说不出话来。

女子丝毫不理会他，径自道：“你的药我拿来了，你自己上来吃。”说着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走了出去，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段一林。

女子一走，段一林稍稍平静了下来，转眼便看到精美的桌几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伤药，内心莫名一股感动。

原来自己的小命是她救的。那，那雨容姐姐呢……

段一林大急，环顾了一下房间，除了自己没有一个鬼影。他又不禁后悔刚才自己对待别人的鲁莽，没有打听到顾雨容的境况，可他没有衣服，想出去也能，禁不住着急异常。

正当着急的时候，女子忽然见推门走了回来，手里捧着叠好且干净的衣服，段一林一眼便认出是自己的衣服。女子拿着衣服往他身上一丢，笑道：“我帮你洗了一下，顺便也帮你缝缝补补了一下，手艺不好请不要见怪。”

段一林所有的怒气尽消，呐呐还有点尴尬，道：“那谢谢你了！”

女子娇娇一笑：“你当然要谢我，好歹我也把你这条狗命救了回来。不是我的话，你那位雨容姐姐都快要与你阴阳相隔了。”

段一林听出顾雨容也是为她所救，着急的心平静下来，满心徜徉着感激，看着那位女子激动无比。

女子哼了声，道：“狂晕！一说到你的雨容姐姐你就开心成这样子了。”

段一林脸色一红，欲要争辩，但却对这女人感激无尽，只好把话生生忍了下来，又道了一声谢谢。

女子佯装白眼翻天，道：“快把你的臭衣服穿上来，顺便把药给喝了，等会带你去见你的姐姐去。”说着径自走了出去。

段一林急忙穿上衣服，顿感安全。他活动活动几下手脚，发生自己伤势没什么大碍，身体就是虚弱了点。他走到桌前，端起那碗药仰脖子一灌，直接进了肚子。入口甘甜，带有滑滑的口感，较之平常的伤药有天地之分，不由觉得诧异，舔了舔嘴唇，还觉得意犹未尽。

房外，鸟语花香，一番洞天景象。

原来，此处是一处小山谷，而刚才的房间却是凿壁而造，心思巧妙自不在话下。房前便是一个小谷地，谷内种满了

奇珍异草，蜂蝶成群，五颜六色；四周环山，仰天便是半边天空，世外景观跃然眼前。

段一林不由诧异，内心无比佩服这里的主人，想来此间主人不但高雅，而且心思闲逸，是一位世外居士，心里暗忖之间，不由对那女子佩服当中带有敬意。

段一林沿着花径走下，落英缤纷，香气浓郁，不由得心旷神怡，内心不觉想站在一颗花树下，闭目养神，倾听花语，品尝花香，那是一种多么美妙的事情。

正当陶醉之时，花林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段一林扭头一看，花林从中步出了那位女子，那位周身布满神秘的女子。

她从花丛中踽踽走来，几许花瓣飘然掠过她面前，她一身平淡的服装映衬出一种与花同美的色彩，而那抹轻纱更添她的吸引力。

她的出场是那么的奇特和与众不同，让段一林不由想起了黛儿，在他心间，那位看似平凡的女子身上饱含多少不为人知的惊奇。

女子慢慢走来，一伸手便折下一枝花，玩弄在胸前，段一林有点替花儿可惜。行至他跟前，女子停了下来，微微出奇道：“想不到你咧咧男子也懂赏花。”

段一林脸色一红，急忙摇摇头，道：“姑娘你误会了，其实我只觉得这里的花好美，便多看了两眼。”

女子不理会段一林说话的真假，转身信步，指着前面几株开得欣欣向荣的花，如数家珍道：“这三棵是斸牡丹（注一），原出西北，花中富贵者。”

接着往下走来，一片碧绿色彩的花朵相拥而放，有如游荡在树丛中的精灵。女子继续道：“此为碧玫瑰（注二），喜生高山深处，今已绝种，世间仅此一棵。”

段一林一听，不由多看几眼，果然有如碧蓝精灵，与平常的玫瑰大是不同。

女子并没有停下来，指着另一片花树道：“此为怀风花（注三），亦名连枝草，日照其花有光采，故名曰苜蓿怀风。”

说着，女子带着段一林走进了一片奇异的竹林，竹种灵巧可爱，高约八寸，头盖似鸡头实，黑色。其柄似藕柄，内通干空；皮质皆纯白，根下微红。鸡头实处似竹节，脱之又得脱也，自节处别生一重，如结网罗。

段一林见过竹子，可没见过如此特别的竹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而微风轻吹，竹叶唦唦而响，能辨世间静闹，与沧桑上的松林相似，令段一林有点亲切。

女子转头瞟了一眼情绪高涨的段一林，淡淡道：“此为竹芝（注四），非稀罕之物。”

段一林一听，难免古怪，他倒是看好竹芝的，怎奈却非世间罕物，搞得莫名其妙。而那女子不知何时却轻笑了一声，段一林更是纳闷，但又不好相问，只好跟在女子的身后。

大概走了几分钟，一棵不高不大的树映入眼前，树干呈白色，叶子稀少，树龄显然不久，而从它种植的地方却也见出主人对它的看重。

段一林一看这树，内心忽然一阵跳动，血液也不由加快，似乎与它有着前世的联系一般。

女子抬手指了指，道：“这是化蝶树，来自西南边陲。”

段一林内心大震，“化蝶树”三个字有如霹雳般回响在他脑海里，于是使得他破天荒地“嗯”了一声，奇得女子扭头看着他，而他的表情令她似乎看出了什么秘密一般。

他的思忆返回到五年前的那一个午后，化蝶花那次惊艳于世的化蝶，事隔多年，如今情形历历在目。他一直不知那棵怪树的名字，原来它有一个如此好听的称呼，不过当年那颗起码比眼前这棵高大一百倍。

此刻，一股灵动随心所欲地串出，流淌在自己的血液里，是那样的舒坦和温和，仿佛是自己已久的珍藏。他有些发呆地看着那棵立于花园显眼处的化蝶树，心内有股血水交融的感觉在游荡，而身体深处与那棵树竟有些感知。

半晌，他才慢慢回过神，而那女子却一直在看着自己，眼神里有缠缠绵绵的先知，看起来是如此熟悉和暧昧。

段一林脸色一讪，急忙调转眼光，似乎对她的眼神有点不安。

女子并没有转开她的眼光，眼里闪过微微的动荡，淡定而缓慢道：“你似乎对这棵树有着特殊的触觉。”

段一林内心诧异，扭头看了看似乎在探索他内心秘密的女子，强笑了下，道：“其实，我家乡有这样的树。”

女子无可否认一笑，道：“睹物思家了？”

段一林脸部微微颤动，痛苦那么的明显，又那么的迅速消失，良久方道：“我没家好多年了。”

女子一听，不用再看那男子的表情，她也能深知这是什么的状态，她也沉默了下来，慢慢走在前头，流水

般的身影映入了那男子的眼里。

不一会，前面出现了两间茅草屋，茅屋衬花丛而设，精致的外形与花海融合一体。屋前还竖有篱笆，自然而朴素，朴素而不凡，令人倍感舒适和赞叹。

段一林只觉得此间的一草一木皆是世外之物，连同他身边的那位女子。这一刻，他忽然间有股庸俗之感，站在她身边，置身于花前，都玷污了应有的纯洁。

女子在茅屋前停了下来，转身道：“你快进去吧，你雨容姐姐就在里面。”

段一林一听顾雨容在里面，内心一喜，朝女子点点头：“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你的恩情我会永生不忘的！”

女子一摆玉手，一阵芬芳拂过段一林的面孔，翘嘴道：“我救你也是事出有因，用不着永生难忘，你难忘了，我可担当不起。”

段一林脸上挂着尴尬，急忙朝女子鞠鞠躬，往茅屋里走去。刚走几步，他又转过身子，却发现那女子看着他背影若有所思。

女子见他回首，颇感莫名，有点无奈道：“你又有什么事？”

段一林搔搔头，道：“呃……还没请教姑娘的称呼……”

女子淡淡道：“多年不用名号了，嗯……就叫我小幽吧。”说完，招呼也不打，径自往来路走去，转眼间便隐入在花丛里。

段一林有点发愣地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这女子有些奇特，不知如何形容，片刻才甩甩头，嘴里轻念：“小幽……？”

说着段一林推开柴门，走进了第一间茅屋。

屋内宽敞明亮，摆设简单朴素，面对便是一整睡床，床上躺着一位，脸色苍白，人还在沉迷当中。当听她吸气平稳，伤势已无大碍，段一林才放下一条心。

他轻轻地走了床边，放眼看了看那女子，只见：丽质的轮廓，紧闭的双眼，修眉联娟，淡唇微翘，一副美貌呼之欲出。而美貌的同时却没有变更段一林熟悉的脸部线条，即使是女大十八变，但这女子依旧有如五年之前。

段一林忽而淡淡一笑，眼神变得深邃，而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孩提时青梅竹马的情怀。幸福，这一下完全攥在掌心里。

良久，段一林才从沉思回到真实的世界，断断续续，所有的烦恼再次堆积起来。段一林内心叹了叹气，也不知是喜是忧，收回眼光，步到了窗前。

窗户一尘不染，边上挂着一副彩蝶图，图上蝶群飞舞，栩栩如生。落款处有首短诗：幽世间之媚，蝶万中之魂；落款人：无情公子。

段一林文学修养肤浅，不明白其中之意，倒是作图的传神引起他多少的注意。忽然后背传来一声轻呼：“小林？……”

段一林急忙转身，赫然发现顾雨容早已醒来，弱不禁风地支坐在床上，眼里激动而杂乱地看着自己，眼角还伴有淡淡的光芒。

段一林也叫了一句：“雨容姐姐……”

顾雨容一听他的呼唤，那两颗眼泪顿时滑落脸庞，在苍白的玉脸上划出两道痕迹，目睹段一林也一阵心碎，一时无法言语。

顾雨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哽咽道：“你知道这些年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

段一林内心一痛，多年没有的温暖冲击心田，几乎把持不住，眼眶也湿了。他慢慢上前几步，许久才道：“雨容姐姐你……你别哭了。”

顾雨容抬眼看着段一林，此时她已梨花暴雨，怜悯无一不刻脸上，令人忍不住心碎交加。

五年了，世上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想念自己的人！

而事到如今，才清楚的知道！

是不是天意弄人？

顾雨容的委屈到了崩溃的边缘，一头扑到了段一林身上，泪水哗啦地打湿了他的上衣，渗透肌肤。

那男子被她紧紧地环搂住腰间，泪水的热度清楚地沾在自己的肌肤边上，而他多么明白那位女子的伤心之处。

他的不知所措慢慢被那女子的心酸融化，最后微举的双手终于放到了那位女子的肩上，那女子全身微震，更是悲从中来。

远处的花树下，伴着微微轻风，哀伤而有点幸福的哭声飘进了一个人的耳边，那人轻轻叹了起来，目光停留在茅屋那边。忽然，微风一急，吹起了她脸上的轻纱，露出了她鲜红的嘴唇，还有那雪白的玉齿，隐隐约约的，似在诉说着无言的美丽。

注一：（出自《国史补》）

注二：（出自《酉阳杂俎》）

注三：（出自《西京杂记》）

注四：（出自《酉阳杂俎》）

附：青春总会飞逝，可未来却与当年同脚并肩的同学们慢慢有了很大的距离，这样教人如何不揪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