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风颜录
作者:秋若耶 | 分类:言情 | 字数:25.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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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当时惘然
望陌带来了一小队侍卫, 迎接未来太子妃回城。上官那颜与玄狐子道别,并允诺答应过拜师的话不会食言。玄狐子豁达地表示她不担心履约之事,与她缔约的人没有谁能够毁约的。
“到了合适的时机, 我会来找你。”女神医背上药篓, 自行去了。
见望陌一队人中有顶软轿, 上官那颜从侍卫手中牵了马缰, “劳烦四殿下去扶我师父出来, 轿子给他乘,我骑马。”
望陌没有多问,去药庐见俞怀风去了。少顷, 二人出了草庐。在轿子前,俞怀风略作停顿。上官那颜牵着马缰在前面先行走了, 也不回头。
“她不会骑马。”俞怀风躬身入轿, 甩下一句话。
“大司乐不用担心!”望陌抬手示意轿夫起轿, 侍卫随行,他则快步追上官那颜去了。
“你打算走回城去么?”追上她后, 望陌取过她手中缰绳,自己翻身上马后,对她伸出手来。
她抬头看向马背上的皇子,此情此景如此熟悉,当初大明宫里, 二人告假出宫游逛长安……
她将手递上。
望陌保养得极好的手将她握住, 助她踩蹬上马, 她照旧坐在他身前。望陌双手环过她腰身拉住缰绳, 低目看着她侧颈, 想起芙蓉园初见的时候。那时候扮作男妆的少女,此时就要成为太子妃了。
考入仙韶院后, 她历经一事事,一步步走到如今。他更多的时候是在旁观,旁观整个长安,旁观整个宫廷,也包括旁观她的所作所为。初时对她的疑虑对她的堤防,渐渐在宫中各人之间,他已不甚在意了。即便她干系重大,其实也只是在他人鼓掌之中。
她并不在意自己所处的身份,也不在意这个皇宫。他想看她能走多远,忽然之间,却发现,她可能要脱离自己的视线,脱离她此时的身份,进行一次蜕变。他知道一切都不可避免,除了在身后看着她,并没有其他选择。
“殿下不打算回城了么?”久不见他的动静,上官那颜不禁提醒。
“你很着急?”他低声反问。
他又沉又稳的嗓音居然就在耳畔,具有穿透力一般,让她浑身一个激灵。她挪了挪身体,“早晚是要回去的。”
“让轿子先行。”望陌将她扶了扶正,勒缰等待。
二人停马一旁,软轿渐渐行近。
上官那颜身体有些僵硬,在马上坐得笔直,尽量与望陌隔开一段距离。轿子近了的时候,望陌不知不觉间已将这个距离抹去,看上去上官那颜几乎是贴在他胸前。
轿夫已被嘱咐了缓行,少颠簸,但也免不了深深浅浅的一些颠动,轿帘便时而荡开。扶着轿沿的俞怀风收回了目光,移开手指,窗口的帘子便自己落了下来。
轿子从马旁经过,行了老远,望陌还是没有打马赶路。上官那颜眼神不自觉随着轿子飘了去。
“子夜居然能活下来,真不容易。”身后传来望陌似笑非笑的声音。
上官那颜身体一颤,“……是你告密的?”
望陌半晌没答她,将投向前方轿子的目光收到她身上,“怎么,怨我扰了鸳梦?”
上官那颜脸红到耳根,牙齿咬到一处,拳头都捏了起来,“你险些害了子夜和……我师父……”
“冤有头债有主,究竟是我害得还是你害得,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紧捏的拳头渐渐松开,垂着目光,如果望陌不出卖子夜的话,任由事态发展,她是否会后悔呢?如果那时她失身于子夜,俞怀风还会让她嫁给太子么?可如果不嫁到东宫的话,她就会被抛给子夜,从此离开长安,再见不到他……
见她又走神,望陌手臂将她一搂,扳过她身子,让她看着自己。上官那颜不觉对上他眼眸,忽然清醒过来,急着从他眼里逃开。
“你愿意嫁给我皇兄么?”他凝视她问。
她别过眼睛,“我愿不愿意重要么?圣上指婚,我爹爹未反对,师父、也赞同……把我嫁去东宫,可以遂了他们的意,那我就做个孝顺的孩子吧!”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勒得她快喘不过气了,“殿下你、你松开一些!”
望陌俯身向她看来,吓得她蓦然闭嘴。“真是个可怜的姑娘。”他深深看她,眼里星星点点漾开讽刺的笑意。
“不需要你可怜!”她扭过头,气道。
“给你的紫玉还留着么?”
她低头在袖子里翻找,愤愤道:“才不稀罕!还给你就是!”
他紧紧按住了她的手,十分有力,她无法动弹。“输掉的东西,我从不收回!留着它,无论你是太子妃还是谁,都没关系,……只要紫玉还在,我会给你另一份天空!”
她呆呆品味他的话,一时却难以弄懂。
身下骏马忽地扬蹄,望陌已然催马。疾冲之下,她身不由己倒向他胸膛。
山野之外,扬鞭跃马,风声呼啸,诺言深深镌刻。
很快,二人的骏马便超过了八人抬的轿子。一阵风般掠过,只留下飞踏过的痕迹。
回到长安城,勒马于城门外,望陌捧起上官那颜的脸,在她额头吻了一下,“阿颜记住,做了太子妃以后,在我皇兄面前切勿谈论皇宫中事,同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上官那颜在他的亲吻后一阵不适,听得恍恍惚惚,随口问道:“什么?”
“少与大司乐来往。”
她猛地一怔,不知该说什么。
望陌缓缓一笑,“继续为他飞蛾扑火的话,阿颜,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城门外等待俞怀风的轿子到达后,望陌让道,请他先行回宫,自己则护送上官那颜回上官府,因亲迎之礼在即,容不得过多耽误,也不方便再回宫中。
这段时间,太子大婚的典礼已在皇帝旨意下快速筹备开来,至于寒筠为何要如此仓促,宫中无人知晓,人们只知宫里传出天象时历与占卜显示的最佳日期是九月初八。
长安处处透着喜气,大赦天下并减免赋税的圣旨都将在大婚之日颁布。□□太子成婚,举国期待。
重回皇城,处处张灯结彩,连朱雀大街都已拉开百子帐,铺上了波斯地毯。
望陌掉转马头,上官那颜在马上稍稍侧头,碰上已下轿的俞怀风送过来的最后一眼。
是道别吧?
是师徒一场的最后祭奠吧?
她眼里沉溺了千言万语,斩不断的目光昭示了一切,那些个日日夜夜,那些个朝朝暮暮,就此作别!
泪水翻涌,都在转过身的一刻悄然滑落。
一骑已绝尘。
他遣散了侍卫,独自回到紫竹居。
“先生回来了,那颜小姐呢?”白夜迎出来,面带喜色,言语犯忌不自知。
俞怀风一言不发,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磨墨续书稿,提笔下不去一字。墨汁沿着笔毫滴到白纸上,纸张被墨水淹没,他思绪还收不回来。低头发现一纸的墨汁,指间也染了几滴,他将笔甩了出去,名贵的毫笔砸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离开书案,他到书架前,伸手触到几卷传奇话本。他眉头不由一颤,将话本翻开,在灯下浏览。
都是些才子佳人花好月圆,她爱看的都是这类故事。他嘴边刚起了隐隐的笑,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话本再等不来阅读之人……
五本故事都翻完,追随了一遍她的阅读口味与阅读痕迹,了解了她曾有过的欢笑与悲伤。当时只道是等闲,此时惟剩空追忆。
书卷握在手中,他舍不得放下。
又在成排的书堆中寻找她曾读过的书籍。早时,她曾向他借过一本乐律情境的书《雅韵华章》。他取来这本书,倚着书墙重看一遍。此书讨论的问题较为艰涩深奥,她看得懂么?
书中他的批注颇多,都是当时看书时随心境而发的感慨。当翻过一大半,蓦然在众多自己的笔迹中发现不一样的字迹时,他心头重重跳了一下。待细看,竟是她在他的批注旁加的额外批注。
他写“浮生了了,境何存焉?”
她写“浮生未了,境自在心。”
原来,她是看得懂的,不仅懂此书,还懂他心中的空寂以及对生涯的发问。她以自己少年的心,对他这颗感悟尘世渐感无奈苍凉的心进行规劝。
他头晕目眩,对着她书写的一行字凝视了小半个时辰。他的笔迹凌然潇洒,她不敢玷污,便也一笔一划极认真地书写上自己最小心的书法。短短八个字,她写得一丝不苟,秀丽端妍。
她处处用心,从不敢亵渎他给予的点点滴滴。教她弹琴,虽然当时她魂不守舍,但过后她却是极刻苦地揣摩他教授的内容,也总是很快就领悟。罚她背书,虽然她怨言无止尽,但总是按时完成,即便不休不眠,也没有想过逃脱。
其实,每次罚她,都不是真的要罚她。若是她耍赖不认罚,他又哪里会真的让她不睡觉不吃饭?每次她彻夜背书,他便在自己书房喝茶看书,陪她熬过通宵,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心中悲喜如冰火交织,他身形不稳,手抚书架,却扫落一堆的书籍。众书砸下,一地狼藉。
心头亦是狼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