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风颜录
作者:秋若耶 | 分类:言情 | 字数:25.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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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重逢如斯
上官那颜大病了一场, 咳血三夜,玄狐子施针开药,调理了数月。望陌衣不解带地伴在病榻旁, 送水喂药, 人也跟着消瘦了一圈。
含凉殿与外界几乎隔绝, 除大夫与侍女外, 望陌不许任何人接近。便是子夜与宫廷乐师, 也不得入殿。
这场突来的病,养了一个春天。
在太液池的荷花初开时,上官那颜才从病榻上起身。
光阴逝水, 年岁已足二十的她,在旁人看来是桃李之年, 风华正足。无论衣锦还是着素, 都自有一股情韵, 然而,自病愈后, 她眉间隐隐藏有愁云,任谁也消不去似的。
琴曲书籍也提不起兴致,最多只是闲散地挑挑弦,随手一拂,听听弦声罢了。宫女们见太子妃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发呆。就是太子来与她说话, 也会一不留神就发起呆来。宫女们又发现, 太子妃发呆时, 太子也会望着她发呆。
近些年来, 大宸边境安定, 邻国和睦,帝国治下也是繁荣安康的景象。百官上书太子, 帝位不可虚待过久,值此治世,盛典登基才是当务之急。
望陌坐于御案前,手抚玉玺,莫测高深地说一句“快了”。
帝国文治鼎盛,武功也未废置。尤其是近一年来,望陌犹加重视帝国防卫。长安城内外、地方州郡、边疆卫所的兵力一丝也不懈怠。
便是宫廷中,御林军、禁卫军的轮值调度也更加严谨。
入夜时,望陌探望了上官那颜后离去,宫女们伺候太子妃就寝,随后离开了寝殿内室。
上官那颜躺在帷帐内,三更时分尚未入睡,叹息一声后,拥着被子翻了个身,面朝外侧。忽然间,她睁开眼,瞧见帐外一个身影立在床头,顿时呼吸一窒,险些吓晕过去。
那个身影晃动,一手将帷帐揭开,低笑一声,俯身靠近,“阿颜,是我。”
上官那颜借着殿内昏暗的灯火,看清来人后,大惊,“子夜?”她犹如身在梦中,子夜素来唤她太子妃,怎会唤她阿颜?
子夜大大方方地坐到床边,毫不避讳地注视她,微笑道:“你我从前种种,你都不记得了?”
上官那颜躺在被子里十分不自在,“有话明日再说,你入我寝殿,胆子也太大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只要我想来,自然就有办法进来。”子夜倾身俯近,一手撑在她枕边,笑看着她,“有些话,只能夜半来说。”
他气息之近,令她红了脸,不自在地转开眼睛,微怒道:“你可知在犯上?”
子夜不受恐吓,愈加俯近,离她鼻端只有半寸的距离不到。上官那颜更怒,转开头就要唤人。子夜出手点了她哑穴,笑吟吟贴近她耳边低语:“你要不听话,我就真的要犯上了。”
她耳根泛红,眼睛也急得通红,无法说话无法呼救,不知道这诡异莫名的乐师要干什么。子夜近得几乎要贴近她脸颊,一时半刻竟没有离开的打算。她心跳一拍快过一拍,只有等待。
子夜长长舒了口气,俯身隔着被子抱着她,半是叹息,“不到三年的时光,你竟连我也不记得,真叫人难过呢。”
许久,他才将头抬起,停在她面前,含笑看她清澈的眼睛,“曾经让你跟我走,你不同意。把自己赔进去,傻乎乎地就忘记了前尘往事,又不自知地陷入别人的赌局中。眼看着时日将到,这宫里风雨欲来,再待在风暴的中心,于你绝没有好处。今夜,我再说一次,你愿意跟我走么?你若同意,我可以保证你一生无忧!”
说着,他解了她哑穴。
上官那颜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言辞恳切绝非虚情假意,不禁迷惑了,“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子夜眨了眨眼睛,解释道:“望陌让你喝下了忘川,于是你忘记了很多很多事,包括你最爱的人。”
上官那颜震惊不已,瞪大了眼睛,“忘川?我最爱的人?是谁?”
“是我。”子夜一手指着自己。
上官那颜不知他话里的虚实,仔细看了看他,不太确定,“真、真的么?”
“那还有假!”子夜继续凝视她,帮她回忆,“你我曾一起把酒奏曲,还差点一起亡命天涯,当然也差点成为夫妇……”
“这么、这么复杂!”上官那颜愈加疑惑,“那为什么我是太子妃,你是大司乐?”
子夜忧伤抬眸,追忆往昔,“我师从名门,自幼学曲,受着师尊的宠爱,受尽师兄的欺压。后来我来到长安,与你相识,相爱相知,本欲共结连理,谁知我师兄横生枝节,生生将你我拆散,再后来,你被举荐为太子妃,我为了接近你,入宫成了乐师,自此,你我两两相望,却是有情人难成眷属……”
一段凄婉的爱情故事,子夜讲得唏嘘不已,上官那颜听得也颇感动,想了想,又道:“可是、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不说了嘛,望陌让你喝下了忘川,所以你不记得我了。”
“可是、可是我怎么相信你呢?”
子夜再度忧伤,“你居然不相信我。”
“因为我喜欢的是望陌,我怎么能相信你呢!”上官那颜变脸甚快。
子夜叹息,“女子果然最是无情!”
“你再半夜三更来胡说八道,我可要告诉殿下了!”上官那颜俏脸一板,语气顿时冷下来,毫不留情。
子夜无奈,直起腰,坐在床侧再看了她几眼,起身放下帷帐后,漫步走向殿外。风暴将起,不知谁能幸免。
静静垂下的帷帐后,上官那颜再无丝毫睡意,子夜的一番话不尽不实,却又似乎能寻觅一二。他为什么要来说这一番奇怪的话呢?
那一夜之后,子夜并无多少反常之处,一如既往地做他的大司乐。上官那颜也未向望陌提什么忘川,只是在二人亲昵之时,不免会心生疑窦,对望陌的这份爱,究竟几分真伪?
她不记得太多事,寻找丢失的记忆是她两年多来一直未放弃的事,然而望陌总在明里暗里阻止似的。她想不通如此亲近的望陌为何要瞒她许多事,莫非真是他让她饮下了忘川?
私下里,她向神医玄狐子试探性地提及忘川,同样得不到答案。
六月未央,帝都大明宫,空气里流动着不可言说的气息。
盛夏的荷花尽数开放之时,望陌终于撤除了含凉殿的藩篱,邀太子妃一同赏荷。上官那颜在宫女的精心打扮下,顾盼流连都是情致,淡紫的宫装,精绾的发髻,高贵如后宫第一人。
太液池三岛幽寂,曲廊横空,芙蓉争妍。
画舫上,望陌品茶,上官那颜架琴拨弦,大圣遗音的古曲声声散入水波中。
望陌搁下茶杯,牵袖折了支荷花,把玩指间,半晌道:“有首曲子不知阿颜听说过没有。”
“什么曲子?”上官那颜偏过目光,好奇问道。
“清商三叠风颜调。”望陌摘下一瓣荷花抛入水中,垂目看粉色的花瓣在潋滟波光里浮沉,低沉的嗓音道。
沉吟了片刻,上官那颜一手支头,“没听过。”
望陌将目光抬起,朗然一笑,从画舫另一端走来,“半年后我便登基,彼时,你愿做我的皇后么?”
沉醉在他清朗的笑容中,上官那颜心头怦怦跳,手指捏着一根琴弦,无法言语。一阵荷风吹过,望陌已来到她身边,将手覆在她手背上,“你不喜欢我么?”
“喜欢!”她忙抬头道。
“愿意做我的皇后么?”望陌目光灼灼。
“我……”不知为何,她总说不出那两个字来,视线只能垂到水中。
望陌咬下一瓣荷花,俯身揽住她的腰,将衔着的花瓣送到她嘴里。二人共衔一瓣,荷香散在两处……
花瓣终于不见了踪影,不知化在了谁的唇舌下。
抱着她一个旋身,大圣遗音被推到了木桌边缘,她仰倒于桌面,承接他的亲吻。茶水悉数被掀翻,扑通坠入水中。他手指绕过她发丝,一路探寻到她宽大的袖口,溯回而上,在她手臂肌骨间轻抚,再上,流连于她不能承受的碰触。红晕染上脸颊,不敢展眸,她轻轻躲避。
他却自内扯开了她衣襟,雪白的肌肤暴露于空气中。流年暗换间,妖娆身姿谁可见。她羞极,纤纤手指扯住衣袍。他深深一吻,令她无暇兼顾,一手托在她头下,一手解开她腰带。她承受不住,却似乎只能由他解救,拒也不是,迎也不是。
情醉沉沦,她几欲哭泣,“望陌,望陌……”
要沉入深渊中去,她扬手紧紧抱着面前的人,抬手之间,木桌边缘的大圣遗音发出一声幽鸣,坠地……
“嘭”的一声巨响,振聋发聩,天崩地裂!
迷醉的二人睁开眼眸,就见天雨纷纷,坠落画舫!太液池中央訇然升起一股水柱,如天龙盘旋,一池荷花摧折!
只见,水柱顶端一人踏波,白袍如雪,黑发如墨,袍袖一招,画舫上坠落的大圣遗音仿佛牵丝一般,隔空向他飞去,飒飒凌空,清风满逸。
上官那颜心头巨震,一腔□□化作乌有,踉跄从桌上跌下。
“铮”的一声弦动,蟠龙水柱顶端之人抱琴飞身而下,落于蓬莱岛八角重檐亭一角,盘膝而坐,搁琴膝头,拂袖拨弦。
袍袖翻飞,弦动铮铮,复沓曼妙,三章三换,一叠三叹。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一曲尽,太液池水犹未平息,凌空水柱一分分倒回,再度溯波逆回,震荡了一池的荷花。
水波间震动的画舫内,上官那颜膝盖点地,手抚船舷,顿时痴惘。
重檐之上,大圣遗音停在他膝头,许久,他转眸,朝她看来……
跨越了千山万水。
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