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得·画瓷
作者:池灵筠 | 分类:言情 | 字数:16.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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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缸豆红-6
雨还在下着, 一点一点如冰刺一般,落在手背上生疼。
我披着斗篷站在正阳宫巍峨的门外,看着数百阶白玉阶底下寒风朔朔中的刀光剑影。
赫连察德身着盔甲手提长剑夜闯皇宫, 真是有胆色。他也真的是想杀我。
似乎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 我并没有慌张。很久很久以前, 我就梦见过他带着兵马冲入宝殿要杀我。
如今我生气的原因不是他要杀我, 而是他为了丝绦要杀我。
倘若他真的是要造反, 我也许不会这么难过。赫连察德不会为了权势地位来跟我争夺,却为了一个女人不惜一切。
如今我才意识到,这个女人对他真有这么重要, 比命重要,比长兴重要, 比皇位都重要。
两队侍卫从正阳宫后侧冲出来, 领兵的是塔塔参领。
他们冒着冰刺一样的雨水保护我, 对付我唯一的兄弟。
察德体格健硕,勇猛善战, 即便在这样的围攻下也没有失掉气势。不愧是我父皇宠爱的孩子,他真应该去当个将军。可惜,谁让他有我这样不肯给他兵权的皇兄。
他时不时发出怒吼和咆哮声,我的大内侍卫倒下了一个又一个。但终究是寡不敌众,他被一支银□□伤了胳膊, 接着侍卫们一哄而上, 将他的盔甲拆下来, 然后将他五花大绑押到我面前。
眼帘之外不停地飘下细雨, 被风吹成斜斜的。
我戴了毡帽, 并未淋着雨,只瞧着他脸上全是雨水, 仿佛要被冻得结冰。
他趾高气昂地站在那并未下跪,身上带着重重的酒气,眼眸红得吓人。
我没逼他向我下跪,无奈地叹气说:“察德,你又令朕失望了。”
他根本不屑看我一眼,嗤笑道:“只怨我无能,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她不是你的女人。”我笃定地说,“她……从一开始就是朕的。”
看着他一会青一会红的脸色,我很坏地笑了。其实也很无奈,只有察德会傻到跟皇帝抢东西?而且是单枪匹马。
察德被押进了正阳宫,事情闹得大了,宫里头人心惶惶。
这除夕之夜,京城里的灯火特别旺。宫里的喜庆之气却在转瞬间消散了。
城中赠调了禁军守卫皇宫,大内侍卫也纷纷受命前来护驾。
德阳宫外灯火通明,母后终于从慈宁宫赶来了。离天亮只剩一个多时辰,这么冷的夜里还要劳烦母后奔波,都是察德给惹的。
甯太妃带着王府里的家眷跪在宫外哀求,除了小郡主,所有人都带来了罢。不然怎么哭得出这么大的声音,像哭灵一样。
我与母后都充耳不闻,二人面对面坐着不言语。
过不久,甯贵妃也来了。母后不见她,她便与荣亲王府的人跪在一处。
我有些吃惊,她入宫的日子不短了,怎么不晓得忌讳。这样的情形下她要撇清关系才好,免得连累贤越。退一步说,即使她有心维护,也要静观其变,不能这样冲动冒失。
母后仍然对外面的动静无动于衷,面上散发出温暖的笑意。她好像在说一件很愉悦的事情,“皇上,这是天赐良机,别手软。”
我也知道这是良机,可是仍然对察德存了一分情谊。
“母后,朕想先去问他几句话。”
“哀家也很想知道他为何要行刺皇上,将他押进来审罢。”
如今该尽量避免母后知晓其中的原委,不能叫她问出什么来。于是我斟酌一番道:“还是朕先去问问,免得他冒犯母后。”
“好吧,皇上多带人手过去。”
见母后没有起疑,我心里便开始盘算丝绦的事如何瞒过去同时也能保住察德。
察德坐在椅子上与我平视,半醉的神情里似乎透着他惯有的憨厚。
从前每一回摔跤我都不曾赢过他,可是站在最高处的那个人仍然是我。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进宫来行刺我。
我只留下齐安,令所有侍卫都去门外守着。
“察德,你真的想杀死我吗?”我是很认真地问他这个问题,因为我从未想过要他死。我以为感情从来都是对等的,你对我好几分,我便对你好几分。即便摄政王和母后一直将察德当作心腹大患,我也从没想过要他死。
他平静答道:“杀了你,我也不能活,就算同归于尽罢。”
我也尽量平静地问:“你有多喜欢她?”
他的眸子柔和下来,“她是我下半生要保护的女人。”
“那长兴又算什么?”
“她们一样。”
我觉得可笑,难道他从前对长兴也是这样么?
昂藏七尺,这样虐待欺凌弱女子。难怪长兴宁死也不要给他生孩子。我能想象长兴生前受过怎样的苦,若早些了解,或许能让她过得好一点。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按住他的肩膀问:“你就不怕她的下场和长兴一样?”
“怕,所以我来了。”他双颊上还有酒醉后的红潮,目光却比方才清醒多了。直勾勾盯着我,突然之间从椅子上暴跳而起,手里攥着一柄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的胸口刺过来。
我及时闪避,劈手砸在他腕上打落他的短刀。他手里没了武器便朝我拦腰撞过来,就像我们无数次摔跤的时候他都这样对付我。
以他的蛮力对付我。
可是这次他输了,一声痛极的惊呼之后,他的左臂在袖管里晃晃悠悠。
齐安大呼救驾,门外的侍卫也早已听见了动静,顷刻之内涌进来将察德围困。
察德一手捂住左肩咬牙站起来,额头上一颗颗汗珠滚下来。他惊愕甚至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方才使了力的手掌有些发麻,用力握了几下,侧头冲察德笑一笑说:“想知道为什么输给我?任何时候做任何事情都不要用十分力气,哪怕留一分,也能叫旁人摸不着底。”
“你就算重千斤,但是被敌人知根知底,四两也足以对付你。”我是真心真意告诉他这个道理,或许太迟了。
和察德摔跤,我从未尽过全力,不怕输千万次,只要赢最后一次。
他意图弑君的罪名落实,我想我们之间就这样了结了。
天似乎有点发白,彻夜不息的灯火仍然滟滟生光。
雨还在下,地面上结了一层薄冰。
一脚踏下去,尽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