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流光
作者:且醉风华 | 分类:言情 | 字数:22.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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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天御司之行
黄昏时,宋月临靠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撑着脑袋望着宫院里那株玉兰花树,眉眼含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嫣布好了晚膳走过来唤她:“公主,用膳了。”
她坐着没动,略含笑意的目光有些悠远,片刻后,她道:“那株玉兰是当年父皇带着我亲手种下的,这么多年了还以为早被伐了呢。太后说的没错,这景春宫里倒是什么也没变。”
其嫣知道她并非是在对自己说什么,于是便低眉顺目地候在一旁,没有接话。
默然半晌后,宋月临忽然诶了一声,兴致盎然地转头看着她:“要不咱们去天御司蹭饭吧?”
不等其嫣回过神,她已经从软榻上跳了下来,急急指挥其他侍女:“快快快,去给我装点好吃的,对,就那个汤吧,多装点,我带走。”
***
天御司。
抚琴阁水榭外,几条锦鲤游到水面上张口吞下了数粒刚刚撒落下来的鱼食,争抢后又一哄而散,等到又有鱼食撒下,便又如此循环。
主簿沈清言收了装着鱼食的小瓷盅,盖上盖子放在了立柱边的小柜子上,然后走过来坐在了正在看折子的谢蕴面前。
“大人,”沈清言斟酌了一下,说道,“京畿司的张大人今日来找了属下,他说杨家人和齐家人起了冲突。”
“然后呢?”谢蕴依然专注地看着手中记载了呈报君后大婚祭天日的折子,语声不动地回了三个字。
“事情起因是一处位于镜湖畔的一座宅子。”沈清言似也有些感同身受的无奈一笑,“新皇后杨氏家里的人看中了那宅子,安阳侯家里的人,也看中了那宅子。可是,却是后者先交了定金,并和那宅子主人签死了契约。于是杨家人便认定是齐家人仗势欺人,加上自觉是新皇后娘家人,自然不肯服软。今日闹到京畿司那里,他先赶紧压下了,托我来问询大人的意思。”
谢蕴没有立刻答话,又过了片刻,他合上了已看完的折子,抬起了头:“事无遗漏,很好。”
沈清言微笑回礼。
“长公主那边可有什么动静?”谢蕴拿起面前的茶杯随手倒掉了半杯凉茶,然后重新添了一杯。
“没有,”沈清言道,“两边的大人物都出奇的安静。”
谢蕴淡淡一笑:“他们不安静,才是出奇。”
沈清言忖了忖:“那此事,该示意让张大人如何处置?”
“自然是按民律处置。”谢蕴喝了口茶,“但无需他出这个头。让那个宅子的主人帮他了结吧。”
沈清言一怔:“可是,那不过是个普通百姓,倘若得罪了任意一边……”
“正因为是普通百姓,他们两边才都不敢如何。难道你以为,他们争的真是那宅子?”谢蕴的声音依然无波无澜,“告诉张玉,让那人咬死了按契约办事。这出戏唱好了,他自然知道应当如何收拾。”
“是。”沈清言一向很敬服谢蕴的才智,更敬服他无论何时都冷静沉稳的行事风格。说起来,他还真是从未见过这位少卿大人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有过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哦,对了,不知那次……算不算?
“少卿大人,少卿大人!”谢蕴身边的左侍郎云流忽然从水廊上急急跑来。
谢蕴转过头垂眸看向站在围栏下方廊上的人:“怎么了?”
云流缓了缓,深吸了口气:“永章公主来了,说让您依约请她吃顿饭。”
沈清言一愣,立时想起今日自己隐约听见的那些流言。
他愕然之余又不由觉得好笑:“大人,听说永章公主她有意让您做她的驸马啊。”
谢蕴凉凉一笑:“她想得美。”
云流听了立马接道:“那我这就去回了她。”
“等等。”谢蕴沉默了一下,说道,“让她进来。”
***
宋月临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处于天御司内院的抚琴阁,远远地看见坐在水榭里的谢蕴她就来了精神,伸手从其嫣手里把食盒接了过来,斗志昂扬地就跑了上去。
“谢蕴,我来找你请我吃饭了!”一见面她就开门见山道,“上次你自己在长公主府说的,我关心你的膳食,所以我就按照你说的,来实地看看你们天御司的厨子做的饭菜怎么样。”
谢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会用这个借口,只是起身如常对她行了个礼,就仿佛望江楼里那一幕从未曾发生过。
“公主屈尊就访,天御司自是应尽心招待,只是恐怕饭菜会不合公主口味。”
宋月临大喇喇地把手一挥:“没事没事,我不挑食,荤素都可以。”
“那么,”谢蕴看向一旁的沈清言,“有劳沈主簿亲自去安排一番。”
沈清言领了命,转身离开时却心感讶异:永章公主居然长得和那个人有些相似……可既然如此,大人又为什么要如此对她呢?
他走出了一段路,又回头看了一眼水榭之中面对面而坐的谢蕴和宋月临二人,实在想不通透,便摇了摇头,罢了。
“公主请用茶。”谢蕴把分好茶的杯子双手递到了她面前。
宋月临笑眯眯地伸出手去,一点也不客气地冲着他的手就覆了上去。
谢蕴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急着把手抽出来,也没发恼,就是这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宋月临居然被他这一眼看得有点忐忑了,于是老老实实地换了手的位置,把茶杯接过来“嘿嘿”笑了两声:“不小心吃了你豆腐,可别介意,其实我是很有耐性的。”
谢蕴没说话,自顾自静静喝着自己的茶。
宋月临按捺不住了:“你干嘛不说话?”
他便仿佛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公主不是说只来关心一下天御司的伙食的?怎么原来还有话要说么?”
宋月临微微一怔,旋即,她意识到这是对方有意调侃自己。
于是她歪着脑袋托腮瞧着他,笑道:“谢大人既然明知又何必故问呢?我对你说的那番话,难道你当真听了丝毫没有考虑过?还是以为,我说了便说了,像放屁一样烟云散去了无痕啊?”
谢蕴停下了手上喝茶的动作,不着痕迹地用眼梢余光看了其嫣一眼,然后对宋月临说道:“如此说来,公主是认真的?”
“当然了。”宋月临挑起眉梢,一脸那还用说的表情。
“既如此,那么臣也有一句话想问。”
他放下茶杯,姿态端正地对视上她的目光,说道:“红尘多难,我为何要与你赴汤蹈火?”
不是嘲笑,不是骄傲,他只是语调平静地仿佛在问一个寻常的问题。
为何?
但偏偏这两个字,宋月临却的确找不到答案来回答他。
“既然你并非不能婚娶,”她默了默,冲他笑道,“那么我争取一番又有何不可呢?你确然没有一定要选择我的理由,可是这并不影响我选择你。你若要问我为何选择你,我只能说遇见你之后,我才发现——天下美人或许千千万,唯谢少卿千金不换。”
他听了,却不过回以淡淡一笑:“公主即便想要万金,也不过垂手之事。”
宋月临半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半晌。
“谢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她忽然一脸探究地倾身凑近了些,“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咳……”正在喝茶的他被猛地呛了一下,然后,蓦然抬头看着她,皱着眉,脸色有点难看。
“行了行了,你这反应我懂了。”宋月临似乎松了口气似的,又好好坐了回去,笑道,“这么说来你可能顾虑的还是驸马这个身份,这个你完全可以放心,我素来没有什么家暴的习惯,你要是做了我的驸马,我保证会对你好的。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合适,但我确实是很有怜香惜玉之心的,怎么舍得委屈你呢?”
出乎意料的,谢蕴还真是没有和她纠结怜香惜玉这四个字,他只是微微一挑眉毛,说道:“那公主就舍得委屈旁人么?”
“旁人?”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有哪个旁人,经过太后那边有意散播之后,她看上了谢蕴这件事难道不是人人都快知道了么?
但谢蕴却并没有对此解释什么,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水廊上正在朝他们走来的提着灯笼的宫人,然后回过头,说道:“公主的错爱,谢蕴心存感谢。但恕臣直言,婚姻之事,贵乎两心相悦,专诚以待。但公主与臣,显然并非如此。”
“所以你的意思是,其他公主和驸马,都是两心相悦,专诚以待了?”宋月临笑了笑,“巧了,我和她们偏偏不同,我无需你对我专诚以待,你是否心悦我也不打紧。我既然有幸得到了你,便不会对你多加桎梏。这么说吧,你以后若是有了心悦的对象,你高兴了,收进来便是。”
一番话说完,连一旁的其嫣也不由诧异地看向了她。
宫人走进来在水榭里挂上了点亮的宫灯,摇摇光影映入水中,衬着夜间花色,静谧华丽。
沈清言安排好的晚饭此时也由宫人端了上来,一道一道小菜布在宋月临面前,末了,在她面前放下了一副碗筷。
“公主请慢用,”谢蕴站起了身,“稍后云流会送公主回宫。臣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你不吃?”她赫然抬头讶道。
他淡淡一笑:“我已经吃过了,这是专门为公主准备的。”
“诶?诶?诶?!”宋月临叫不住他,有些懵圈儿的她这时才反应过来,“我还带了汤给你喝呢!谢蕴?谢蕴!”
眼见着那人充耳不闻地越走越远,宋月临有些憋闷,一屁股重新坐了下来。
“哼,不吃白不吃。”她提起筷子夹了一块熊掌豆腐就放进了嘴里。
似乎……哪里不对。
“公主,”其嫣看着她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古怪,“您怎么了?”
“噗!”她一口气没憋住喷了出来,“好苦!”
“公主,今天是百年不遇的大凶日,少卿说要以苦行压制。”云流在一旁一本正经地解说道。
宋月临猛灌了大半盅自带的汤水,末了,抬头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笑容可掬着:“那你们少卿一定没跟你说,我就是你百年不遇的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