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破之玉楼红苒
作者:师师 | 分类:言情 | 字数:28.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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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三章
我坐起来,打量着室内精致的陈设,走了一会儿神,起身走到窗下。透过薄纱看着窗外的几株芭蕉,枝叶肥大,已露出夏季繁茂势头,只有顶端还保留着青夏的羞涩。
一位老者推门进来,见到我,道:“姑娘睡醒了?”我点头。
柳白衣出现在窗外。
我走了出去,门前即是陡峭的悬崖。我沿着颤巍巍的崖间青竹吊桥走到他身边。
柳白衣道:“你会不会怪我冒然将你带到我家?我答应过朋友的事总要做到才好。”我笑道:“他是你的朋友?”
柳白衣道:“再没遇见你之前,他是唯一算得上是我朋友的人!”我无语,与他一起向远处群山看去。
我道:“这就是你家?” 柳白衣道:“这是我母亲生前最后居住的地方。”我道:“这里很美!”柳白衣道:“若喜欢,何不留下?”
我摇头,他叹道:“多住几日吧,你若离开这里,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像现在这样平静的时候!”
山间气象不定,这夜又是风雨大作。推开门窗就有大地的芬芳之气迎面吹来,半山腰的这处竹楼前已是枝散花落,青草蔓蔓,山溪漫灌。
我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提起裙脚出门,刚踩在水涟涟的青草上鞋湿半边。
我叹了口气,褪下鞋子,赤脚踩在青草上踏水而行。十天过去了,这样的天气安龚在做什么?他会不会正巧也想起我。
我正在沉思间,身后突然有人惊喜叫道:“鱼眠!”
我一回头见殷王牵着一匹马慢慢走来,头发衣服已经全湿了,袍摆上沾满泥水,像是在泥泞中被风雨跌打了一夜。
我舌头打转,道:“殷``````老爹?”
殷王失神的看着我,喃喃道:“鱼眠,我回来了!”
柳白衣推开窗,看见殷王,冷冷道:“我娘已过世多年,何方无礼之徒斗胆直呼我娘闺名?”
我看着柳白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认不得殷王。殷王看清眼前认识我,目光陡然暗淡,瞬间仿佛苍老了很多。
殷王道:“当年老夫伤在刺客剑下,险些丢掉性命,却被柳姑娘所救,大恩不曾报答,遗恨经年。日夜盼望亲身来她坟前祭拜,公子能否成全?”
他脸色苍白,往日精明的目光在经历了暴风雨的长途跋涉后只剩下一抹灰色,花白的头发凌乱的飘洒在料峭的斜风中。此刻的他不再是殷国高高在上的王,只是一个在暴风雨中无家可归神色悲凉的老人。
柳白衣顿首道:“我娘半生都在盼望一个负心之人,想必那个人就是你!也罢,她就躺在后面的园子里,你想看就去看吧。”
殷王嗫嚅叫道:“白衣。”柳白衣冷斥道:“住嘴!”
殷王改口道:“多谢公子!”
我跟随着殷王向后园走去,殷王对这里格局极熟,大步走在前面。路过一处水洼,他一个踉跄差点绊倒。
我刚要去扶他,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已经自己立住。
通过一扇破旧的门,进入园子深处,只见树木阴惨,境界荒凉,有十来个坟堆隐现在人头高的野草从里,多是雨淋泥落,有的已经露出棺木。
我看着眼前十多个墓穴,又回头看殷王,他眼里也只有茫然。我急忙向回跑,泥浆溅了一裙子。
柳白衣依旧安安静静坐在窗下抚琴。
我道:“园中哪一座坟是柳阿姨的?”柳白衣头也不抬,道:“不知道!”
我又惊又奇:“你不知道?”柳白衣道:“我家只有十个人,后院有十座坟,她自然在其中一个里面躺着!”
我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根本不知道你娘是不是死了,你看见有十座坟,就判断你家人都死光了!”
柳白衣冷冷道:“有关系吗?她既然给自己建了墓穴,就是让我当她死了。”
我道:“坟里面是空的?”柳白衣冷笑道:“我怎么知道,难道让我挖开看看?她什么时候死自然会自己躺进去。”
我道:“不可理喻!”柳白衣道:“不过是在你这样的人面前懒得再装模作样而已。”
我道:“装模作样?什么叫我这样的人?”他不再理我。
殷王回头看了看无功而返的我,又转过身去,从第一座坟开始修整。我从已经陈旧不堪的耳屋里找来锄头与竹篓。
待竹篓装满青草后,我牵马驮着去坡下倒草。
柳白衣站在高高的沿阶上,道:“人死了,做这些虚无肤浅的事还有意义吗!”
我忍不住回驳道:“你不相信人有灵魂吗?你从不去看柳阿姨,你不怕她在天之灵伤心难过吗?”
柳白衣不语,我倒草回来时,他已经不在檐下了。
我和殷王一个修整一个清理,天快黑时已经将园中杂草去除了十之八九。
我道:“剩下的明天再做,我拿点食物给你。”殷王道:“你去吧!不必管我!”
我回到前面,福伯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整整齐齐摆在案上。柳白衣坐在一旁,身上半点尘泥不沾。
我看了看满身杂草泥浆,道:“公子弹了一天的琴,我们做了一天粗活的人不敢在跟前败坏兴致。我们端出去吃!不过,劳烦公子能不能换一个别样的?院子里的□□自从听了公子的曲子,都不敢出来献丑了!”
他忍不住低声笑出声来,道:“这是我娘生前经常弹奏的曲子。”我白了他一眼,捡了饭菜用托盘端着就走。
后院一片凌乱,独不见殷王的影子。我走到耳屋门外,敲门道:“殷老爹,你在里面吗?”
传出轻咳声,过了一会儿,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进来!”我推开门,殷王盘坐在地上,脸色青黄。
我放下饭菜退了出来。
回到屋里,桌子上别外放着饭菜。我吃完又向福伯要来热水给殷王送去时,房中已经空无一人,方才送来的米菜全撒了,筷箸也在地上扔着。
我慌了,四周找了一回,跑去敲柳白衣的门,无人应。
我知道他在里面,叫道:“柳白衣,你在饭菜里放了什么?”不见他说话,我渐觉不好,道:“你下毒害他?”一连问了几遍无人搭理。
我沿着山半坡找,身上的衣服尽被矮灌木叶子上的水珠打湿透,也未寻到殷王。
他是一国之尊,不可能只身一人出来,或许是被属下带走了。
我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小筑,心里莫名惆怅。
天淅淅沥沥又下起雨,天快亮时才渐渐止住。我一夜不能入睡,推开门时发觉阶边的草又长高许多。
我见昨天福伯收拾过石阶上又零零散散落了许多长草,紧忙向后园跑。
推开小门望去,十来座荒坟已经完全给人清理了出来,园里的人头高的长草,飘满青萍的水洼都不见了,每个坟头都添了新土。
殷王一人清萧的站在院落中。
我默然半晌,道:“柳阿姨在天有灵,知道你为她做的这些一定很欣慰。何况,白衣告诉我她从未怨恨过你。”
“你以为我做的一切是因为我心里觉得亏欠他们母子?你错了,在东芝鄂兰宝琥眼里只有该做的事和不该做的事,不会因为亏欠去做什么事!”说到此处,他突然顿住,好半日才沉声道:“鱼眠,你好狠心!宝琥终于再也没机会看见你了!”
园中寂然萧瑟,默然半晌,我道:“再过一些时候,大家终要在另一个世界相见的。”
柳白衣沿着游廊走了过来,笑吟吟的道:“有劳你替死人做了件好事!给他十两银子的整修费用!”
跟在身后的福伯犹豫了一下,柳白衣道:“虽然找几个青壮劳力修砌,只要半天功夫,最多二两银子。最难得他肯冒雨修葺,给他十两!”
我阻止道:“白衣,你根本就是从来没有在意过柳阿姨的想法。”
福伯从袖中掏出一锭银钱,送到殷王面前。殷王脸色煞白,颤巍巍的伸手抓握住银子,低声道:“谢公子!”
他牵过坐骑,经过我身边时从袖间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我。我伸手接过,他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柳白衣道:“只此一回,我与你再无瓜葛!”殷王没有回头,地上厚重湿滑得泥泞几乎将他绊倒,倔强的身影渐渐走远。
柳白衣道:“别怪我狠心,当年他为继承王位抛下我们,我娘苦苦哀求,他都不曾回头,现在一切都晚了。”
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柳鱼眠不怨他,你,不该恨他。”
柳白衣抬头冷冷盯着我道:“你替他说话不过是因为知道总有一天你魂牵梦绕的那个人最终会像他一样,对吗?我现在明白告诉你,他已经死了,你用不着再有这样的担心!”
我一惊,手里的荷包掉到了地上,滚出一枚幽碧的扳指,我伸手将指环捡起,失神道:“死?”
柳白衣道:“那块玉是那日离开王庭时他留下的。我在六安根本没有见过他,根据那一剑刺中部位判断,他必死无疑!你心里明明从来没有相信过我说的话,可是你却选择了相信!你还要骗自己到几时?”
我蓦然间想起那一场连绵的细雨,低黑天幕下静默的战甲,凝重的硝烟,血一般艳丽的玉石从苍白的手指间一点点的滑落。
眼泪滚下,我笑道:“是,我曾来没有相信你说的话。可是我没有骗自己相信,我只是希望他平安,或者仅仅是没勇气让那些不幸的消息来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