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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别传

作者:漱玉泠然 | 分类:言情 | 字数:7.4万

5.燕尔(1)

书名:李清照别传 作者:漱玉泠然 字数:3632 更新时间:2024-10-10 22:41:40

马蹄声碎,带我渐渐远离儿时旧梦,驶向一个新的彼岸。在去往京城的途中,父亲接到了赵府遣人求亲的消息。

父亲对儿女向来慈蔼,尽管是婚姻大事,唯父母之命即可,父亲还是来探询我的心意。

让我如何回答,我的心早已飞到了汴京,停驻在那个人的身上。

父女连心,我低垂的娥眉与绯红的双颊已经让父亲明白了一切。没有任何让我不安的言语,父亲沉默了一刻,淡淡道:“好吧,父亲只愿你一生顺遂。”

他顿了顿,“但是有句话,我必须得告诉你——赵挺之是新党。”

尽管知道在汴京的的闺阁里是住不了多久的,然而甫一安顿,我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了一块“易安室”的匾,挂在门斗上,素简只含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帮我铺纸,磨墨,冰弦却夸我的字比原先写得更好了。

议婚,纳采,问名,纳吉,纳币,请期……全家刚刚在汴京落脚,便为我的婚事忙个不停。父母虽然劳累却整日笑逐颜开,从他们的脸上我更加确定自己此生是真的得遇良人了。

议婚的那天,我见到了明诚的母亲——郭氏夫人,她含笑将一支珍珠玲珑八宝金钗簪在了我的鬓边。

之后的繁文缛节,既无须我费心,我也不想过问,只是素简会偶尔同我絮叨几句,我才从只有明诚存在的思绪中,分出一点心思来,听一点其它的事。

“听说表小姐也已许配了秦公子,就是今年春天与赵公子一起到咱家来的那个。嘻嘻,原来急匆匆走了是跑到舅老爷家作乘龙快婿去了。”素简手里正拿着许多山石榴花瓣,为我淘澄胭脂膏子。

“放着我家有才有貌的小姐不求,去求那个表小姐,真是有眼无珠,表小姐的性子……”冰弦摇摇头,叹了口气,将花瓣一片片的撕下来,递到素简手里。

“他有什么眼珠子,只是会瞧谁的官儿大就是了,以后清水下杂面,有他的好日子过呢。”素简撇撇嘴,不屑道。

“罢,罢,你也别夸赞我这个自家的小姐,那秦公子走得快,是我的福份呢。”我从书架上将一卷卷诗书拿下来,理好了……想着,这些书以后要同他一起看。

“咱们小姐呀,你如今就是拿个皇后给她当,她也不稀罕呢。”素简拿起两片花瓣,在阳光下看看颜色“话说回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许那秦公子跟表小姐真是一对儿呢。”

我笑而不语。

“听我娘说,表小姐光嫁妆就二十万贯,这回嫁过去底气可更足了。怪不得当初胡姨娘狠心将女儿送给正室抚养呢。”冰弦唏嘘道。

这回素简没反驳,面有忧色,对我道:“小姐的嫁妆却没有这样丰厚,赵公子对小姐痴心一片,倒没什么,只是小姐的未来公婆那边……”

“那不过是市井俗人的想法,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我斩钉截铁道。

凡事不可背后说人,就在素简与冰弦议论表妹的第二天,我在屋里整理旧物,一抬首,只见尚棋带着小丫鬟翠羽从易安室前的甬道上摇摇摆摆地一径走来。

往日只一想到要见尚棋表妹,心情总像团过的宣纸又勉强展开,皱皱巴巴地万般不舒服,然而这些日子来因着与子相悦的欣喜与即将执子之手的憧憬,一颗心似春光里绕枝三匝的飞燕,又如花丛间盘旋起舞的彩蝶,终日欢悦不已。此时见尚棋走来,竟不曾起什么波澜。

尚棋扭扭地走进易安室,顶着一脸密布的阴云,好似疲累不堪。我本兴冲冲欲上前搭言,见她这般情状,又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素简含笑施了一礼,道:“表小姐!”

大约是素简提醒了尚棋,尚棋也懒洋洋对我施了一礼,却再无言辞,只低头抚摸衣角上绣着的桃粉色夹竹桃,似十分幽怨的样子。

素简只殷勤向旁边绣墩上一指,笑道:“表小姐略坐一坐,我去冲茶拿点心。”

我怔了怔,终究开了口,陪笑道:“表妹来了也不说一声,这屋子乱的很,叫表妹见笑了……”

尚棋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子,怏怏言道:“母亲叫我给姑母送两盆万寿菊来,顺便再瞧瞧表姐,听母亲说,表姐可是嫁得贵婿了呢。”

尚棋说的母亲,自是指程氏舅母,她自幼由舅母抚养,是以只称程氏舅母“母亲”,而称胡姨娘为“姨娘”。

我听她言语中半含酸意,忙劝慰她道:“表妹休出此言,妹夫刚刚及第,大有前途,表妹嫁奁丰厚,日子也不会难过的。”

尚棋嘴角轻蔑地一挑,道:“再没有这份嫁奁,我嫁过去喝西北风算了,表姐你知道吗?秦桧的父亲只在静江古县作过一任小官,表姐啊,你是知道的,朝中有人好做官,想要他飞黄腾达,要我等到地老天荒罢。哪像表姐你啊,有个吏部侍郎的公公,姐夫以后总是前途无量的。”

尚棋说到激动处,一时竟站了起来,我实是无言以对,话不投机半句多罢了。

一时素简端来了茶点,尚棋也碰也不碰,懊丧地向绣墩上一坐,没精打采道:“待选的事既不成,如今又给我找了这么个人家,还不是欺负我是庶出……”

说着,竟抽抽答答地哭起来,我无计可施,只得拿了绢子来与她拭泪,谁知她一推我,竟叫我一个趔趄,素简忙上前扶我,眉宇间难掩厌憎之意。

我对素简摇一摇手,只见尚棋已止了眼泪,带着三分幸灾乐祸的喜色,道:“不过听说我那未来姐夫自幼只爱捣腾金石,表姐的公公因为这事儿可气着呢,只是管他不住,表姐嫁过去之后,可要多加劝戒,别叫为了这些不入流的末事,耽误了前程……”

看着尚棋这副市侩嘴脸,我直如吞了苍蝇一般。

尚棋一番幽怨与欢欣的表演与我无干。我只知道我将成为我爱的那个人的妻子,不久的将来,我与他会过着晨起秋千荡,夕至金石赏,窗前并立观书画,灯下填词诉衷肠的日子。

从今后,在我们的生命中,只有幸福,幸福,幸福……

那是一个令人沉醉的秋日清晨,庭院里飘荡着桂花的甜香,素简兴奋的跑来告诉我,看到明诚骑在高高的马上向我家走来,越来越近了……

我望着镜子里散发光幸福光晕的脸庞,发现自己原来这么美……

在红红的盖头下面,我看到自己迈出的李府高高的门槛,看到了汴京城御街清爽整洁的街道,我迈进了另一个大门,在喧闹的礼乐声中,我们夫妻交拜……

在盖头掀开的瞬间,我看到一张坦率真诚的脸。我羞涩地低下头……

喜娘走过来,将我们的头发结在一起,祝我们夫妻和顺,白头到老。

一对龙凤喜烛在烛台上静静燃烧,突然灯花一爆,明诚笑道:“看,这红烛也有情,知道今日是咱们大喜的日子。”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暖暖的,一直暖到我心里。

“灯下观人三分美,你这位娘子还不算太丑吧。”我看着他,他的眼睛如月澄澈,映出我的身影。

“我的娘子是世上最美的——可惜我不擅丹青,若是有一双像清照一样画就《归来图》的妙手,也可为你画幅肖像带着,以解我居于太学的相思之苦。”

我微微惊诧,“你怎知《归来图》是我画的?”

“就只有你会故弄玄虚?真当你的夫君是傻子么?”他握着我的手更紧了。

我莞尔,“不想隔着屏风,还是被你看穿了。”

“我们上次只隔着屏风,你还未曾知道我的样子吧。”他的手指轻柔地穿过我如瀑的青丝。

“其实上次泛舟之时我已知道是你,只是没看得仔细罢了。”我含羞垂首。

“那现在……你可看得仔细了吧……”他的笑声清朗而愉悦。

“我只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你……”

我突然想起一事,脉脉向他道,“那日你怎么知道船上剥莲子的就是屏风之后的人呢?”

他拢一拢我鬓边的发丝,笑道:“你的侍女说你们是李大人府上的——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那就是你……”

我忍俊不禁,肩头被他拢进怀中,我便深深地沉在了漫天匝地的温柔之中……

次日晨起,我记挂着要拜见公婆,因此早早便起来梳洗。大红流苏覆斗帐下,明诚犹在熟睡,他的面容恬淡沉静,眉宇似有喜色,显然仍沉浸于一宵好梦之中。

我恐吵醒了她,悄悄叫素简端了水来梳洗。坐在妆台前,先傅上粉,已是匀净润泽,又将素简用山石榴做的胭脂挑了一点儿,点在唇上,又用水化开拍脸。

素简弯下腰,压着嗓子对我道:“这胭脂膏子是配了咱们去年蒸的玫瑰花露制的。”

妆罢果见甜香满颊,我和素简都笑了。

我的声音压的极低,问素简道:“如此拜见公婆,没有什么不妥吧。”

“娘子丽质天成,唇不点而含丹,怎样打扮都是极美的。”明诚突然从从面走过来,扶着我的双肩道。

素简大惊,忙行礼问安,我眼波微横,“起来了也没动静,白白吓人一跳。”

明诚伏下身来,凝神望我,道:“只是娘子这眉须得画一画。”说罢不待我答言,顺手拿起妆台上的青雀头黛,为我细细描画起来。只描了几下,手中一松,那青雀头黛竟在我的额角上斜斜滑过,留下一条墨迹。

我不由嗔怪他:“你画眉的功夫可真不怎样,一会儿让我如何去拜见公婆?”

他略现窘态,道:“我自然是不太会画的……又没给别人画过……”

我笑得前仰后合,竟忘记被他弄污的妆容。

他拿了一条绢子,沾沾水,为我擦净额头,一边继续为我画眉,一边道:“娘子别急,以后我日日为你画眉,总能画得极好的。”

喜悦与甜蜜如冬日的暖阳,包裹着我,“我要你为我画一辈子。”

他的笑容和煦而纯净,双眸如暗夜寒星,道:“我愿生生世世为你画眉。”

走出庭院,我蓦然回首,却见门斗上挂着一块匾,竟是“归来阁”三个字。我心中大震,问明诚道:“这……是你写的?”

明诚含笑,道:“这阁子原叫‘振翮阁’,是父亲勉励我发愤读书,光耀门楣的。那日自你家归来,心中无时无刻不思念伊人情致,便写了这幅匾,如今又正应你始归赵氏,情蕴更深。”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