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大欢喜
作者:钟花无艳 | 分类:言情 | 字数:18.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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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爱情,爱情(二)
许久不见欢喜, 好不容易扮成太监混入宫中,才见上一面,就被鲜血淋漓的画面惊吓得肝胆俱颤。什么不能惊动皇后, 什么怀真是皇后跟前的红人…… 这, 究竟在搞哪出?
程仲颐在偏殿外心神不定地来回走动, 满腹狐疑, 长吁短叹。
然而, 他来回走动少说也走了一盏茶功夫,长吁短叹时间之长都快把耳朵磨出茧来,可瞧瞧那位同样是等候在偏殿外的怀真老弟, 啥时候一改往日里磨磨唧唧作风,不再念经, 竟一动不动如柱子般伫在原地?表情嘛, 虽隐约有几分担忧, 但仍算镇定??
太医一直不出来,怀真老弟亦一直不吭声, 就剩下他程仲颐一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满地乱走,真是愁死!
“我说怀真老弟,你请来的这位老太医医术究竟高明否?都过了一盏茶功夫,还不见人出来通报一声。”实在按捺不住心底的着急,程仲颐压低声音问。
怀真正闭目凝神, 左手拇指慢慢摩梭着一串小叶紫檀佛念珠, 半晌, 才缓缓颔首。
“怀真老弟, 你这啥态度?”见怀真始终对自己一张爱理不理的冷漠脸, 程仲颐先是莫名其妙,继而大冒火, 十分不满道, “老弟,你进宫之前咱俩说定的,你负责报信,我负责筹谋。欢喜丫头被姓花的霸王硬上弓以致意外怀孕的事,你在书信里一个字儿都不提,亏我还以为你把欢喜顾得好好的。”
摩挲紫檀佛念珠的指停住,清澈的双眸缓慢睁开。
见怀真那张莫名疏离的表情有一刹那的松动,程仲颐很不高兴的蹙起浓眉,坐实了对怀真的不善揣测,“老弟,你进宫之前可不是现在这张要死不活冷冰冰的脸,当时的你可是向老兄我承诺过一定会好好照顾欢喜。现在倒好,欢喜当了娘,肚里的孩子又是姓花的,你不帮忙好好照看欢喜也罢,反倒和皇后那个贱妇勾勾搭搭,打得火热。”
怀真一言不发地听着程仲颐的牢骚,心绪,略是复杂。
方才,程仲颐慌慌张张找到他时,他的确有一刹那的惊惶失措以及心如刀绞。
就在他心急如焚地迈开大步跨出阿难殿的刹那,他突然领悟,此时此刻他的一举一动,冥冥之中又“被迫”地助了欢喜一臂之力,达成她的算计。
欢喜她一定知道,就算他一直放不下那夜的错事,他也一定不会眼睁睁见她受伤。所以,只要程仲颐找到他,只要他听信程仲颐口中所说“不可惊动皇后娘娘”转而向宫中内侍请求一位太医入宫诊治,就一定会有一则流言满天飞——
是一则关于僧侣.淫.乱.后宫,以致女官因.奸.成.孕的流言。
换作是其他女官珠胎暗结也罢,怀有身孕的女人偏偏是欢喜,欢喜又是被花倾城带入宫,当这则流言传入皇后耳里,皇后必定认为是花倾城暗中设计栽赃。
不论欢喜肚里的孩子是否真是他的骨肉,想他三番五次拒绝皇后的心意,当皇后得知他竟与欢喜私相苟合,定会大动肝火,万一一时激愤亦将下旨破迫使欢喜落胎。
如此一来,花倾城也会相信皇后过于迷恋僧侣以致色令智昏,与皇后的兄妹感情愈来愈疏远破裂…… 这,正是欢喜希望看到的。
自从那夜错事之后,他便懂得,挑拨离间花倾城与皇后二人之间的关系,一直是欢喜孜孜不倦的事情。
所以,欢喜才会厚颜向他献身,谄媚一般地迷.惑他,诱.惑他,希望藉床笫之间的牺牲来获得他的倾力帮助。
怀真轻细地摩挲着手心里的紫檀木念珠,唇边泛出一丝苦笑。
耳边,是程仲颐满腹牢骚的指责,脑海里,却始终是欢喜眼眶泛红一脸委屈的模样。就在前一刻,她眸子里含着泪,诉说这段日子里她有多么疯狂的想念他,可下一刻,她依然不留情面的再次利用他,哪怕可能连累腹中骨肉,她亦在所不惜。
她真正在乎的,从来是如何算计皇后,从来是如何报复花倾城。当她一而再、再而三利用他时,亦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就如同她早已将她和他的两小无猜的时光,忘得一干二净。
他一直想得太简单,以为只要他耐心劝说,她终有一天能够心中怨恨,回头是岸。
错了,他大错特错。
他一直不懂得男女感情,一直不懂得爱与被爱,才简单臆测了她的爱恨情结。
如今的他,经过她那一夜的柔情指点下,渐渐懂得了很多。
她不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同样历经许多个思绪万千辗转难眠的漫长深夜,他亦慢慢体会何谓“伤心”,慢慢体会何谓“难过”,慢慢懂得何谓“失落”以及“失望”。
不经历过“爱之深”的人,是很难懂得被耳鬓厮磨的枕边人一再利用的“恨之切”。
过去的□□,一定是全心全意爱过花倾城却又被花倾城抛弃,今时今日的欢喜,才会心中荒芜得只剩下恨,才会变得绝情寡义。
……
见怀真始终一言不发,程仲颐停下絮絮叨叨的抱怨,双手无处安放地扶了扶脑袋上因为指手画脚而歪掉的纱帽,扶好,扶正,才又慢慢道:“老弟,你今天被雷劈了?倒是给句话。”
风拂动了怀真的素白僧袍,他阖了阖眼,轻轻一声叹息,尔后转过脸望向程仲颐,一字一字郑重道:“往后,好好照顾□□。”
“啊?”程仲颐愕然。
怀真迈开沉稳的步走向程仲颐,在程仲颐的面前停住,伸手按了按他宽厚的肩,倏尔,淡淡一笑:“好好照顾她。”
“什么照顾不照顾的,你啥意思?” 程仲颐仍是不解。
怀真不再多言,只是淡淡的留下一句“皇后娘娘传召,稍后细说”便丢下摸不着头脑的程仲颐,独身前往中宫。
在距离皇后的中宫殿最近的东华门,怀真停下脚步。
日落西山,夕阳如血,怀真凝视着远处那座红墙碧瓦雕梁画栋的宫宇,脑中情不自禁再次浮现出欢喜的面容,却是少女时代的□□…… 以及,少年时代的他。
“怀真,你怎么一脑袋的热汗?莫不是为寻我走了很远的路?笨蛋,我不会撇下你不管。”
“怀真,你怎么不说话?怀真,你,你哭了?”
“□□…… 汝珍重。”
“怀真,你去哪?回来,快回来!”
他与她两小无猜感情深厚,他亦一直都听她的话。可偏偏就是那一天,他没有听从她的要求,因故仓惶逃离。偏偏这一逃,令他和她虽近在咫尺,实则陌路天涯。
悔吗?
悔,怎能不后悔。
怀真低低一声长叹,提起素白长袍的下摆,双膝弯曲,跪立在东华门。
双手触碰微凉的石头地面,他屈身向前,俯首,重重叩地。一回,又一回,再一回…… 很快,他光洁的额头便红肿破皮,温润的血液从破损处涌落。
再然后,怀真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双手缓慢地解开衣襟系扣,褪下干净素白不染尘埃的僧袍,暴露出他些许苍白却结实匀称的胸膛。
唇边泛起一丝难言的苦笑,怀真执起一直贴身收藏的匕首,残阳映在刀刃处的金色光芒令他缓慢地闭阖双眼。未有犹豫,他用力将刀刃刺入自己的胸膛——
“罪人怀真犯下大错,愿,以死谢罪。”
……
□□,花倾城不能为你办到的事,吾愿为你做到一次。曾经那个天真浪漫又爱笑的你,是值得被真心对待。
亦因此,吾想告诉你,经历过“爱之深”的人,即使被耳鬓厮磨的枕边人一再利用,虽心痛难忍,亦不必念念不忘,仇恨难消。
因为终有一天,你将懂得,
遗忘,是对遗弃过你的人最有力的回报,远胜过一切痴缠报复。
……
吾,
并不后悔在那一夜,忘却诸佛,爱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