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雪记(清穿)
作者:天瑶 | 分类:言情 | 字数:2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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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一、归来(下)
“大人, 这个死囚醒了。”沉默的气氛中,一个惊喜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宁静,张廷玉快走一步过去, 欣喜地看着那个人, 果然是这样——这样的方法, 居然真的可以!
梅绛雪神色间似乎有些疲惫, 说道:“张大人, 该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就是你们的决定,如果这个时候你们还不同意, 那么……我也没有办法。”
孙川林看着昏昏欲睡的女子,又看了看另外一边已经微微醒来的死囚, 仿佛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对着张廷玉使劲儿点了点头。
李德全和张廷玉互相对望一眼, 仿佛是要给彼此勇气。
“那么……就这样决定吧。”低沉的声音吐出来一句话,虽然很轻, 在场的人却全部都知道这一句话里隐含的意思。
这一句话,可以改变大清朝的命运。
于是,所有的一切准备就绪。
而后,紫禁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仿佛是皇帝被软禁一般——皇子们不得入内、嫔妃们不得入内、官员们不得入内,禁军把守。
能够进去的只有几名固定的太医以及张廷玉、李德全和梅绛雪。实在是太过冒险, 没有人真的敢将这个治病的方法透露给其他人。
后宫沉默了三天, 终于有人爆发。
德妃带了人直闯养心殿, 却被殿外的禁军拦住。
“混账!本宫是来见皇上, 你们谁敢阻拦!?”坐镇后宫多年, 她说起话来颇有一番气势,早有人想来看一看, 于是借着德妃胆子,嫔妃们几乎是倾巢出动。得到消息的阿哥们和官员们紧随其后,此时也是聚到了养心殿外。
如此大的阵仗,守在养心殿前的十几名禁卫军虽是勉力拦住众人,但也力不从心,毕竟来人都是身份地位比他们高了不知多少,一时间双方僵持在那里。
“皇上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内!”
“皇上?皇上病了那么久,何时下达的旨意?”德妃语气凌厉,“莫不是张廷玉李德全想勾结造反不成?”
她一语中的,在场的人均是面面相觑。
京城的禁卫军几乎全都把持在张廷玉手里,胤禛、胤禩、胤禵早已各自从外地回调人马,生怕真的会有人逼宫。
东暖阁内的女子缝上最后一针,终于松了口气:“好了。”一起身,几乎快要晕倒在地上。
“梅姑娘?”李德全适时扶住了她。
她的眼里血丝很重,连续三天三夜的手术几乎让她筋疲力尽,更何况就在要取出阑尾的那瞬间,门外突然传来了吵闹声,她心中一惊竟是差点儿割错了地方。
孙川林抚在康熙的脉搏上许久,有些惊喜地说:“如此,超不过三日皇上便能醒过来。”
殿外一阵喧闹,张廷玉皱了皱眉,听得康熙无恙,终于忍不住走了出去。
“德妃娘娘,皇上旨意,任何人不得觐见。”
看到张廷玉出来,所有人几乎是同时退后了一步。
“皇上,皇上什么时候的旨意?”德妃咄咄逼人,“皇上病了这么久,如何下旨?”
“德妃娘娘……”
“张大人,莫非您是假传圣旨?”胤禩淡淡的打断了张廷玉的话,“大家都知道,皇阿玛病了,是什么时候传的旨意?”
“皇上自然还有醒来的时候。”张廷玉勉强回答。
“那也绝对没有让我们不见的道理!”德妃高喊,“今天除非你让我进去,否则……”
“谁敢在门外喧哗?”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谈话,梅绛雪从东暖阁出来,到达养心殿前,“各位娘娘,阿哥,以及大人们,你们是来逼宫的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想到,她居然反将他们一军!
胤禛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机灵。
“你胡说什么?”德妃气结。
梅绛雪淡淡扫了一眼众人:“那各位这是什么意思?”
“你……”德妃气结,此时居然说不出话来。
“皇阿玛生病,做儿子的来看看,也是天经地义。”看许久无人接话,胤禩冷冷地应了一句,
“梅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敏感。”
“那诸位是准备一起进去么?”梅绛雪不紧不慢地接话,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张大人,看看东暖阁的椅子够不够主子们坐的,如果不够,就再抬些过来。”又冲禁军们道,“你们听着,诸位主子们要进去见皇上,谁也别拦着,都给我退下!”
张廷玉扬了扬眉,淡淡一笑,冲禁军们使了个眼色,众人便全退了下去,养心殿的门前空出一条道来。
“诸位,请吧?”梅绛雪道,“一起进去吧?”
遇到这样的情形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一时间竟是无人敢上前去。
以退为进。
胤禛淡淡一笑,发现自己居然还怀念着她当初的一切。
德妃望着养心殿的门,一时间居然是不敢进入——如果皇上真的下了旨意,那么……
“额娘……”胤禵上前一步,在德妃耳边低语了几句,不知究竟说了什么,德妃点了点头,又不甘心地朝养心殿内望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多谢。胤禵在她的眼里看到了这句话。
不必。他朝她点头微笑示意。
梅绛雪微微笑了笑,一转头却看到胤禛凌厉的目光向她扫来,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如常,仿佛是一场错觉。
十年了,他……隐藏的更加深了。
“皇上驾到——”
就在众人将要离开之际,李德全的声音忽然响起,梅绛雪心中一惊——皇上已经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康熙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走了出来,在场的人早已全都跪下去。
“皇上……您不能……”梅绛雪立刻扶住了他——这太危险了,他怎么可以起身?
“呵,丫头,果然是你……”康熙扶住她的手,拍了拍,仿佛是许久没见的亲人,他微微咳嗽了一声,“既然回来了,这次就留在宫里吧。”
梅绛雪身形一晃:“皇上……?”
“就……留在朕的身边吧。”康熙嘶哑的声音传到她耳边。她无意识的抬头,竟然在高高在上的帝王眼里看到了一丝恳求。是啊,可怜他在这个位置上,竟没有几个可以相信的人。不过四年了,四年……她不经意地看了胤禛一眼,对方的眼里全是冷漠和决绝。
如果他将来真的登上帝位,那……她呢?
在场的人却也被帝王的话震转—皇上……是让梅绛雪留在他身边?
“皇上……”她低低的喊了一句,却不知如何回答。
“就留在朕的身边吧。”帝王重复了一句,仿佛是坚定了什么,“梅绛雪贤良淑德,妙手仁心,朕现赐她为……”
胤禵眉头微动,一言不发。
胤禛眼眸深沉,泰然自若。
梅绛雪陡然抬头,似乎是要制止他:“皇上……”
“朕现封你为雪格格,收你为义女,入宫伴驾,你可愿意?”
她松了口气,许久才跪了下去:“多谢皇上。”
忽然有人跑到了德妃面前,低声禀报了什么,德妃失声喊了出来:“什么?”
“怎么了?”康熙淡淡的问,梅绛雪却是下意识紧紧扶住了他,皇上的身子很虚弱,不过是在众人面前强撑而已。
“启禀皇上,刚才十四贝勒府里来报,侧福晋难产了。”
“哦,那……”康熙话说到一半儿,差点儿就要摔倒。
“十四贝勒请先回府,其余人全部退下等候皇上召见。”梅绛雪立刻接过康熙的话,康熙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任由李德全和她将自己扶了进去。
胤禵呆在那里,却无法挪动脚步。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等了这么久,等了她十年,真没有想到再相逢时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十四,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去看看?”德妃推了推他。
“是,额娘。”他答应着,却看着那个身影扶着康熙转入了养心殿内,再也看不见。
***
“怎么样了?”胤禵仿佛有些心不在焉,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语气却是淡然。
“爷,是保大人还是……孩子?”富察氏焦急地等待着胤禵的回答。
“怎么?难道……?”
“也来了太医在里面,说是只能保得住一个。”
胤禵顿了一顿:“保大人。”
“啊?”富察氏有些意外,他子嗣本来就少,虽然十年前便已成亲,但到现在也是有两个儿子而已,现在居然如此轻易地就决定了保大人么?她问,“爷,为什么?”
胤禵仿佛有一瞬间的出神,接着才道:“我已经对不起你们了。”他未曾交付他的心,又如何能让她们拼了命替他生孩子?
富察氏怔住,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
“贝勒爷,宫里来了位雪格格,说是为侧福晋接生来的。”突然有人进来禀告。
“快请——”他语气里仿佛极力克制着什么。
“雪格格?”富察氏愣住,“我怎么从未听说还有这样一位格格?”
说话间,梅绛雪已经进来。
“啊!”她捂住了嘴,惊呼出声,“原来是你——”
“福晋有礼。”她轻声。
“格格有礼。”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富察氏回应了一句,不由自主地向丈夫看去。
胤禵的眼神凝聚在她身上:“多谢。”
“十四贝勒客气了。”梅绛雪只是客套了一句,便已经转身进去。
“可是……她……”富察氏喊出声来,“她会不会想要害……”
“不会。”她的猜测被胤禵打断,他肯定的说,“她不会这么做。”
令人窒息的沉静。
数个时辰后,被一声婴儿的尖叫打破。
“十四爷,母子平安,是位小阿哥。”有嬷嬷欢欢喜喜地出来禀告。
“嗯。”胤禵低低应了一句。
门被打开,梅绛雪带着疲惫的笑容出来,路过胤禵身边时,低低道了一句:“恭喜。”
胤禵扬了扬眉毛,没有回应,却看了一眼富察氏。
“哦,我去看看小阿哥……”富察氏连忙离开了他们二人。
梅绛雪有些错愕地看着他,最终说道:“十四贝勒,我先回去了。”
脚步一动,竟是有些晕眩。
一只手蓦然扶住了她。
“不如在这里休息下。”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十年等待,十年相逢。
再见时他也只能说这一句。
“来人,替雪格格准备房间。”不等她回答,他已经吩咐下去,缓缓松开了她。
如此,也好。她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因为太累,她很轻易地便睡着了。
甚至丝毫不知道房间里什么时候进来了一个人。
胤禵看着她熟睡的样子,伸手抚上了她因为太累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颊。
往事并不如烟。
他无法忘记十年前的她,一颦一笑。
然而再相逢,他也不似以前,终究不能如年少时一样轻狂。
不知看了她多久,他才叹了口气,替她盖好被子,正欲离去时她却一个翻身,一件明黄色的东西从床上滚落了下来!
他心中一震!
这个东西——她居然还留着!
当年,他送给她的一对老鼠。
他有些激动地拾起了躺在地上的那只老鼠,微微闭上了眼。
——绛雪,你怎么能这么折磨我。
***
“爷,雪格格现在去了十四爷那儿。”
脑海中回荡着不久前有人禀告的消息,胤禛摊开了《金刚经》,却是许久都没有挪动一页。
“爷,快到弘历的生日了,您打算送他什么礼物呢?”乌喇那拉氏忽然闯了进来,笑盈盈的看着她。
“这些事情不是一向由你置办的么?”胤禛合上书,语气冰冷。
“爷……”想了许久,她才敢开口,“她回来了。”
“那又如何?
“爷……”
“出去!”胤禛冷喝,“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我……”胤禛鲜少对她发脾气,虽然对她不算恩爱,但也尊敬,突如其来的呵斥让她有些害怕,慢慢退了出去。
书桌上的灯火摇曳着,忽明忽暗,他修长的手指划过《金刚经》的封面,是唐代的拓本,翻开第一页便是使人安静的四个字:如是我闻。
如是我闻。
如是我闻。
呼啦一声,桌上所有的东西都被他一手推到了地上,灯火俱灭,书房里陷入了黑暗会沉寂。屋外守着的丫鬟此时也不敢妄动,只是忽然间跪到了地上。
他长舒一口气,突然起身出门,从马厩里牵了匹马,连招呼都没打,只身一人狂奔了出去。
不知多久。
来到一处已经斑驳的大门前,停住了脚步。
记得十年前她消失的时候,他也来过这里。那个时候,那样锥心刺骨的痛,让他几乎觉得身体全部被抽空,灵魂已经分离了出去。
而十年前她离开的时候,他又像傻瓜一样为她夜夜买醉那样久。
十年后,她归来,还是能轻而易举地牵动他的一切。
在她面前,他如何能输得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
“我不爱你了……”
她清冷却无情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
他们的爱,已成曾经。
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梅绛雪,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既然要回来,为什么当年又要走?
他呆呆站在那里,强自克制着自己的回荡在胸间的怒意。
他恨她——他从未那样恨过一个人。
当年他有多爱她,现在他便是以当年爱意的百倍来恨她!
她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抛弃自己?
雍亲王府的人早已乱了套,府内一半的家丁都被派去找他,他却很快自己骑马回来。
乌喇那拉氏看到他回来,焦急地神色和缓下来,似是松了口气。
“劳你费心了。”胤禛将缰绳递给高福儿,对乌喇那拉氏淡淡的说,“以后不会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然而这种低沉里却仿佛带有某种决绝。
乌喇那拉氏微微点了点头。
他转身进了书房——那里早已经被人收拾好一切。
他需要等。
只要他等到了那个位置,他想要什么都是易如反掌。
等到他得到那个位置,他会折磨她,至死不休。——把当年她给自己的羞辱,百倍的偿还回来。
在那之前,他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那就等着吧,梅绛雪。
我们是命中注定,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